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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龙御大驾南行起 (第1/3页)
五月初一,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荷塘里,有早荷微露,木芙蓉岸上生姿。太监们都换下深青服装,改着淡蓝色服。宫女们亦都换上深深浅浅的粉与白,有如在宫里游走的花瓣。过了端午基本就要入夏,司掌内府也要准备放新一季的月例,同时皇上起行在即,各项安排已经开始收尾。
就在此时,贵妃会同宗堂令及居安府,这两大内务衙门着手开始清理内宫蛀虫。此事是由郑奉媛向贵妃告状而引起的,说司掌局克扣宫妃用度:一套常服的裙,收布帛绢丝五丈有余;冬日以黑炭替白炭;按例分的东西也都以次充好,以旧当新。这事一起,马上有很多低阶的妃嫔应和,说司掌局作为分派的府门,掌事太监从中取利,收取大量贿银,以致不给钱者便从月例里生扣,而她们碍于身份,敢怒不敢言。
贵妃如今红遍后宫,当仁不让。她开金口,谁敢慢怠。当下,宗堂令大夫楚邦进便派宗堂令总管太监郑成安,并居安府总管汪成海辅助贵妃处理此事。司掌局是居安府下两府之一,总理内务调度分配,行执府总理出行各项工作。司掌局之肥,后宫人人皆知。局下三司六掌,无一不是关系到日常生活用度,各部门的太监女官,追根刨系,大都是太后的亲信,随着太后日益退隐,大家也都知道,贵妃此举是早晚的事。
绯心一直等到现在才动,一是她需要一系列确实有效的证据,先整顿宫妃,掌控大风向才好借此观各人之形容,更好借此大放眼线搜罗实证。二是她需要一个肯为她出头,不怕牵连受害的尖刀。这个人要具备三个条件,一必须是妃嫔,二是她的确受过此等的待遇,三就是绯心必须可以确定能控制她,不致临时反口。郑奉媛,恰是具备这三点要求。而且绯心这四年来一直与她素无来往,不会引发别人的怀疑。至此绣灵才算明白,为什么贵妃说这个人是可用的。
这些天绯心很累,一边是端午的事她要盯着,一边是十六日南巡内府筹备的收尾工作,一边就是对司掌局的大肆清查。一桩桩,一件件,哪里都半点错不得眼,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才好。但这些天她也前所未有地平静,有什么比一步步地向着既定目标迈进更让人有动力?有什么比得到圣上的认同与信任更让人欣喜?又有什么比将见至亲而更让人雀跃呢?
如果她能早些向皇上表示忠心,也许不用弯绕这四年的光阴。但现在也不晚,后宫在她的管理之下,一定会生平和顺,各司其职!
宣平十六年乙巳,壬午月已卯,甲辰时,吉。帝御五方台,众跪呼,九拜而止。帝启大驾卤簿,始幸南。
——《锦泰书·成宗本纪》
五月十六晨,皇上于五方台拜社稷,后于皇极殿受百官拜送,以大司马引大驾侧,钲、号、鼓,奏仪乐。自端阳正门,启驾南巡。地撒金沙,黄绢隔路,五彩华盖,十二艳旗,仪列开道,仪卫列护,龙舆大驾居于当中,百官按阶跪送,钟鼓楼奏响城钟,满城回避,皇上起行!
皇上将行陆路沿京城南下,过兴悦平原,通行直隶之后,再换行水路,沿悦江河道直达江都,此为南方各省第一站。
预计到达江都之时为七月初,最终到达瞿峡该是八月底。自江都起,沿江河两岸,共有三个直属州,七个省份。
皇上准备亲临的,是几个地势比较重要之地。江都为太后生养之地,有阮氏宗庙所在。阮丹青的尸骨也是移回此地安葬,他生前已经为自己选好眠所,后因追封,又增了规制。江都之后,便是江东省的平州,江东一带是锦泰较大的集中稻田之一。每年单此一地的大米朝供量,约为全国的八分之一,所以每逢水患,朝廷都会损失惨重。而平州是江东省的首府,是一定要去的。平州之后,便经江河至淮河两岸,淮南三省,淮北两省。而皇上将亲临淮南省的淮安,贵妃是淮安人,而且这次兴建的圣德园正好在淮安以南,乐正家出了大钱,皇上定是要有所封赏。过淮安之后,也就近了瞿峡。
除江都,平州,淮安这三地皇上准备停驻之外。其他城则都是经过,可能皇上会临时择其一二巡查也不定。不过这次南方各地,全都打醒十二分精神,作足万全准备。
绯心此时坐在舱阁里,看着外面的悦江大运河。此时两岸封道拦围,站满护军,前有开道引船,侧有护航,后有同随。彩旗飘摇,占满整个河道,绯心也瞧不见什么景观。她住的这间舱阁位于大船正中央的部分,与皇上所处的寝舱相通连,方便照应他的起居。
不过打从皇上登船这七八天以来,也没在这里住过,因不时要见官,处理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在下一层的舱里待着。这次随行人员众多,每至一地,他会随性指几个当地的官员见驾。正是因此,似是比在朝中的时候还要忙碌。
皇上有时也赐宴臣工,君臣同欢。前两天抵境远府的时候,当地的官员还献了几个舞姬来,皇上瞧了很是喜欢,登船的时候也一并给带了上来。赐宴臣工的时候献艺凑个趣,小福子偷偷去瞧了,回来说那舞跳得惊心动魄,腰都软得吓死人。
绯心听了笑了一下也就罢了,献美女这种招数已经见怪不怪,皇上就算一个嫔妃也不带,身边也不可能少了人。绯心对此所抱的态度是,像这种教乐之地所出的女子,就算是倾国倾城之姿,也绝难登大雅。南巡的时候带在身边当个宠物也无所谓,只要皇上心里头高兴,她也少了烦恼。
但绯心的时间一下空下来了,没有后宫让她打理,也没有什么内务的杂事让她处理,各府都各司其职,根本用不着她再操心。加上这条九龙巨船上除了皇上太后之外,还有几个大员也在,让绯心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基本上就拘在这几间舱里。
她是一个忙惯的人,平时偶有闲时就是制点香料打发时间,但此时,香她是不能制了。加上她又是一个不会找趣的人,结果在这里闷得两眼发直,触目除了旗还是旗,水浪都瞅不着,岸上拉着黄围子,更不见半点景。这次她带了绣灵和常福过来,临行的时候她整治了司掌局,把司掌局的总管拉下马来。但她并没有立时向皇上举荐常福,而是把接任的工作直接转交居安府的汪成海。常福虽然有点急,但他知道贵妃行事必有主张,所以也装作若无其事。
绯心整治司掌局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人上位,常福是她一手**出来的心腹,由他来当总管再合适不过。但她明白,如今她随皇上南巡,过于急躁地把常福推上去是没有好处的。她是唯一随行的妃嫔,在宫里已经惹人生怨,没有她坐镇,常福很快会被人拿住小辫子处理掉。汪成海是居安府的大总管,由他委任合情合理。而他又肯定是会按照皇上的意图办事的人,所选的人一定不可能再与太后亲近。绯心可以借着南下的这段相对较长的时间,慢慢地让常福浮于皇上眼前,再过渡出去就柔和得多了。
常安是掬慧宫的掌事,为人稳重,而且平时他得罪的人少,把他留在宫里就很妥当。绣彩得了绣灵的真传,在掬慧宫也能压得住奴才。但她性子有些急,不如绣灵善解人意,所以绯心最后还是带了绣灵出来。除了他们两个,绯心还带了几个平时常用的奴才。她没带太繁冗的东西,除了自己日常用的,便是一些备赏之物。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越是往南去,雨水也渐多起来。有时风向不利,行程也不快。绯心想着,照这个行程,估计到了淮安真是中秋时节了。
绣灵瞧着她天天发闷,拘在这里也不是个保养的办法,怕再把她闷出病来,便不时给她想点玩意让她解解闷,比如叫几个擅弹擅艺的宫女来,弄个小戏法,或者下下棋,画个画,练个字什么的。现在看她正无趣,便凑过来笑着:“娘娘,就是不愿意逛去,让小福子拉几个小幺儿来,给娘娘耍个小戏儿?”
绯心听了是半点兴趣没有,瞅着桌上铺就的雀展锦丝,突然心念动了一动:“本宫也好几年没弄针黹,不如你找些个东西,本宫纳双鞋来。”
绣灵听了一怔,贵妃这几年都没怎么动过针线,怎么突然这会子起了性?但难得她有兴趣,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方法,绣灵忙着应了,打发宫女去找一应之物。
一会的工夫,绣灵已经着人将东西准备齐了,各式的针线,手黹细锥,纳底子所用的厚布,溜边子用的软皮,蒙面子用的绸以及坠饰所用的各式珠子。绯心瞪着这些东西,一时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当年给父亲做的时候可谓轻车熟路,但四年的工夫,她全副心力都用在谋算上,竟将这手艺忘记个七八。人唯有一颗心,技艺疏懒其实在于其次,心思的变化却是占了多数。
她正是愣着,忽然肩上一沉,她吓了一跳,抬眼却看到云曦。地上的毯铺得太厚,以至于他踏足无音。他何时进来的,她完全不知,连奴才们何时走的也没半点觉悟。
“你又在想什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云曦微是蹙了眉,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去年春天的事。那天她也这般魂不守舍,连他走到身前都半点未觉。
绯心的肩让他摁着,令她也无法起身跪拜。一时间微张了嘴,却还是一脸没回过神的劲头。云曦瞅了瞅桌上的东西,忽然问:“怎的想起弄针线来了?”
绯心静了一下,笑笑说:“臣妾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打发打发时间。”
他听了脸就又变了季,眼睛里夹了霜冰,让绯心立时有些慌,真不知这句话又招起他什么来了?他看着那东西:“直道贵妃忙得不可开交,原是闲着打发时间!”
绯心脑子乱转,一时料不清他这讽刺之话究是何意。同在大船之上沿河而行,她能忙到哪去?忙得不可开交的是他吧?但她没胆子辩,眼瞅着一桌的东西,突然间灵光乍现,低语着:“臣妾这是打算给皇上做鞋。”这话说的有点底气不足,但总算没招得他继续黑脸。这套经验是从临行前那段莫名“专宠”的时间得来的,那会子她玩命巴结,还是有些心得。
云曦目光闪烁,盯着绯心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却也不去拆穿她。突然微是一哂,伸手向着桌上的东西抚去。他的手生得秀美,骨节均匀有力,微展而抬起的手指,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高山流水,琴瑟雅鸣之境。
绯心顺着他的手挪着自己的目光,忽然低呼了一声:“皇上,使不得!”说着,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肩还让他压着,身体猛地一弹。
她这般突然一动,让云曦有些错愕,本能地摁着她肩膀的手就一松,但另一只手就顺势向桌上撑去。一摁之下,中指传来刺痛,他猛地一缩手,指尖已经锥出一个红点,冒出血珠来!
绯心是护之不及,眼瞅着他伸手过去,那里头堆着好些个针锥之类的东西。她忙着起身还是慢了一步,看他扎出血来,当时又是急又是慌,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扯过他的手捏住,忙着张嘴就要喊人拿水拿药。
“无事,碰了一下罢了。”他低头看着她,轻声止住她要出口的呼喊。
绯心看他手上血直冒,想是扎得不浅,心里起了急,脱口而出:“皇上也不瞅瞅就摸,瞧这扎的!眼下近着水,天又热,破了风可怎么好?真真的让人……”她突然一噤,觉得自己实是放肆。一时间眼瞳微缩,喃喃道:“是臣妾服侍不周,臣妾……”说着,双手也不由得松放开来。
她刚一松,突然云曦的手指向她眼前一递,那鲜红的颜色顿时堆进她的瞳心。她愣了一下,忙忙地从袖里拽出丝帕来想给他扎上。谁料他的手指却又一缩,她不知是何意,忍不住便抬起头来看他,正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眼。他将指肚向着她:“既然贵妃服侍不周,就替朕止了血吧?”他说着,就势一伸就直接把手指塞到她微张的嘴里去了!
她吓了一跳,头本能向后一仰。他手快地勾住她的腰,她挣扎着握住他的手腕,脸已经涨得血红,又不敢把他的手撤出来,有微微的血味,与他手上淡淡的馥兰香晕成一片迷离。她想说话,但舌尖却触到他的指尖,一时间脑子轰隆隆响成一片,眼睛带出一丝朦胧。
“这样就不会再流血了。”他低声开口,指尖却不肯老实,在扫她的舌蕊。
绯心本对这种怪法子很不以为然,而且她一直觉得病从口入,觉得这样很不洁。但这会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是尴尬却又有点莫名地燥热,让她不由自主地去吮他小小的伤口,眼睛却在滴里骨碌地乱转,完全不敢定在任何一个地方。似是一停,人就要发软。
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退出手来,她一时不防,竟似不舍般的头往前探了一下,让她更是尴尬至极。他唇角微微噙笑,将她向自己的怀里送去:“你瞧,连药都省了不是?”说着,又伸手去撤她的钗,让她满头长发,有如流瀑。
她的鼻尖顶着他的胸口,感觉长发滑坠,心下微紧。但好在他接下来没有别的动作,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最近过得太闲太闲,过于闲闷,反倒记不住日子,竟不知是哪月哪日了!
“贵妃久不动针黹,也不知这鞋做出来是什么样子。”云曦突然开口,让她微是一颤,脸越发烫了起来,更是不敢抬头看他了。一时间想起这段时间,若非是他维护,她何能行进到今天!一想到这里,更有些讪讪起来:“臣妾手艺粗陋,其实皇上也……”
他看着她涨得紫红的脸,松开揽着她的手,一个侧身坐在她方才坐的椅子上:“做得不好,朕可是不要的。”
绯心忙点点头,刚要跪下给他量量尺寸,便听得外头一阵窸窣,接着听到汪成海在外头轻嗽。绯心微是一怔,便见云曦蹙着眉头,微扬了声音:“你又怎么了?”他的声音刚落,汪成海便跪着蹭着进来磕头,一脸苦相:“皇上,奴才实是不敢扰了皇上。只是……”
绯心瞧他那样儿,一时有些好笑。估计是皇上让他候在外头,偏是有事,他没办法就弄出点动静来惹人注意。
“什么事?赶紧说。”云曦一脸不耐烦。
汪成海又磕了两个头,向后指着:“左大人现在还在下头跪着闹,直说见不着皇上死都不起来。”
“让他死去!”云曦哼了一声,“没见过他这样的。”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声低叫“皇……”刚至一半,便又是一阵亟亟的脚步,连着听到“噼里啪啦”像是砸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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