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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第2/3页)

的。有一年峡里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他爹也没逃掉,最后让一把火烧掉了。此后,他便像水家的孩子一样在这院里长大,小时给水英英当玩伴,挨了不少欺负,长大后,主动跟小姐拉开了距离,规规矩矩做起下人来。应该说,水二爷对他的感情,要比拴五子好,只是他没拴五子那般机灵,嘴也没拴五子会说,慢慢地,拴五子成了院里的红人,他呢,还是老样子,受院里人不受的苦,穿院里人不穿的衣裳,偶尔地,也让水英英拉去,陪她练马术,不过每次都是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直到来了拾粮,他的地位才稍稍高了点。

    “仇……副官,你……叫我?”这孩子,一见仇家远就口吃。

    副官仇家远笑笑,小伍子往地边来的这个工夫,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青石岭护药队是快到十月末的时候成立的,副官仇家远精挑细选,从四十多个帮工和下人中选中八个,都是跟小伍子差不多一般大的。谁也没想到,仇家远让小伍子当了队长。这一天,他带着护药队,在草滩上练走步。走步有啥练的?包括八个护药队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仇家远是在耍儿戏,可一等到了草滩上,真让他们按指令走,才发现,这八个人,真是不会走步的。

    就在护药队员们在草滩上洋相百出引得草滩上一片笑声的时候,草滩对面的岭上,狼老鸦台往东几百步处,两个影儿站在一株奇草前。

    这草真的有点奇,不高,刚伸至人膝处,茎很细,比芨芨草略粗点,叶子却硕大,一株上只生五片叶,一片叶就有手掌大,伞状,顶部结花蕾。这花越发奇,你要是不留心,是很难看到它开花的,它似乎在瞬间绽放,等你跑过去,花蕾又成了原样。药师刘喜财也是极偶然的情况下看到它开花的,就那么一闪,红艳艳的,极扎眼,等扑过去,红没了,花蕾一羞一羞的,像少女染红的脸。

    这草极稀奇,整个大草滩上,他们只找到六株,藏在众草中,一点也不显眼。如果不是那偶尔的一红,你是很难发现青石岭有这种草的。

    这些日子里,药师刘喜财踏访了周围不少高人,又翻遍了药典,才知道,这草叫尿毒草,是一种罕见的草药。据父亲传给他的手抄本记载,尿毒草,多年生草本,藏于众草中,生长期三至十一月,花期不定,花极艳。秋季采挖,叶有微毒,茎剧毒。其茎叶晒干,可做中药,对止血有特效。根部晒干后用硫磺水煮沸,去毒性,可再生血。

    据父亲的手抄本分析,父亲生前是见过这种草的,可惜他的经验和能力没能帮助他完成这种草的研究。刘喜财感到遗憾。

    但现在,他终于见到这种草了,而且,找到了六株。

    “叔,是采还是不采?”拾粮问。

    “娃,先不采,我们再找。”

    说完,两人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儿,又往前走。

    药师刘喜财庆幸这生能遇到拾粮,这娃,是个人精!甭看他外表老实木讷,心,透灵着呢。对药,简直有天分。药师刘喜财一想这个,就激动得不成,十六岁的拾粮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宝,一个专门为药来的精灵。嘿嘿,精灵。

    能在这满山满岭的野草丛中觅到尿毒草的,不是精灵是啥?敢豁出自个性命,尝尿毒草的,不是精灵又是啥?天老爷,药师刘喜财不敢想下去。那一天,就是拾粮打死线线上挣扎着活过来的那一天,药师刘喜财一把抱住拾粮:“娃,你不是人,你能挣弹着活过来,一定是药神转生下的,娃,你是叔的宝啊。”

    拾粮哽咽着,道:“叔,是你救了我。”

    “叔没救你,叔也救不了你,叔这点本事,哪能救得了人。知道不,是老天爷不收你,让你干好多好多的事哩。”

    叔侄俩就这样激动着,庆幸着,热泪流了好几串子。末了,拾粮挣弹起身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叔,奶奶呢,你这趟去,救下没?”药师刘喜财忽然不激动了,僵住身子,半天,道:“娃,甭问了,人的阳寿是有数的,到了该去的时候,就得去。”

    拾粮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这接下来的时间,药师刘喜财和拾粮除了收药,剩下的时间,都在找药。两个人几乎都认定,这青石岭,不只是个生长牛羊的地儿,满山满岭的草,指不定哪一种就是神草。老天不负苦心人,除了六株尿毒草,他们还找到七种毒草。老天爷就是怪,把个草生得怪怪的,越是毒性大,偏就越能治病,药典上也有不少这样的记载,草无毒而无性,无性便只能是草,因毒而凝聚灵气,因灵气而成精华。世间之理,谁能说得透,以毒攻毒,怕是最没道理的理,偏是人之百病,顺着这理儿寻,都能寻到医治的方法。

    药师刘喜财一边说着理,一边,往岭的高处奇处寻。但凡贵重的草,十有八九生在这奇处险处。怕,这又是一个理。

    25

    一个怪惊惊的消息猛地传到东沟何家,惊得在院里捶菜子的何大鹍一个坐古墩,半天,撑起身子道:“啥?”

    何家种的菜子不多,何家一向对菜子啊豆类啊不感兴趣,认为种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是在浪费地,每年只在地埂上象征性地点一些,秋季收了,拿回院里捶,也不到场上打碾。这一点正好跟水老二相反,水老二能舍得大块的地,种出满山遍岭的油菜花,站在山巅上,望着满世界的油菜花在风中婀娜,水老二就觉这辈子没白活。当初他种罂粟,也是抱着这心理,他太爱罂粟的那种花了,那花要是铺天盖地开起来,这世上,还有别的花吗?嘿嘿,没成想,让他歪打正着,美美发了一笔罂粟财。何家却显得本分,守旧,这东沟的地,不是小麦,就是青稞,低洼处开些荒,种了山药,都是能直接养命的。

    庄稼人么,种那些花里胡哨的玩艺,给谁看?

    今儿个的何大鹍没工夫嘲弄水老二,紧盯住来人问:“你说啥,再说一遍!”

    “何东家,我,我……”

    来人是东沟的锅匠,一年四季,走东串西,背着些破家什,给人家补锅。

    锅匠说他看见了树杨。锅匠说他看见了老二何树杨!

    “你再说一遍,锅匠,你大声点,再说一遍啊。”何大鹍猛地翻起身,一把拽住了锅匠。

    东沟何家的老二就在这峡里!“看那样儿,他像是没钱了,穿得很破。”锅匠花六垂下头,嗫嚅道。

    “你咋不把他喊来?你个花六,你个破锅匠,你咋不把他抓来?”何大鹍一边撕住锅匠骂,一边呵斥着老大何树槐:“快拿钱来!”

    他错把锅匠花六的话理解成跟他要钱了。

    东沟何家老二何树杨的确就在峡里,这一点,斩穴人来路能证明。

    两天前,斩穴人来路在野魂沟斩穴,东沟又死了人,一个老寡妇,十六上没了男人,一辈子守着她的独苗过,独苗是个涝池子,意思是生的晚,没赶上见他爹。不过,这娃孝顺着哩,娘刚缓下,就亲自跑到西沟,磕头请来路。

    野魂沟是个乱葬滩,除了东沟何家不在这沟里埋人,东沟死了人,都往这儿挤。那坟密密麻麻的,除了来路,没人说得清它的主儿,沟里还有人连着几年把纸钱烧错的呢。

    来路是在太阳影儿落时来到野魂沟的,按斩穴的规矩,寡妇的坟须得太阳落定后才破土,破早了,有男人的那些个鬼魂不答应,破迟了,他男人又急。来路点上烟,等太阳完全落下。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些事儿,大都跟这野魂沟的坟有关。细算起来,这野魂沟的坟,多半是他斩的,除过天荒年间,来不及斩,死了人一古脑儿就往里捞。平常,还是很讲究的。来路清清楚楚记得,东沟皮匠五麻子的穴,他少斩了二尺,这二尺是五麻子欠他的。当年五麻子给他缝皮袄,硬是把一张羔子皮换成了老羊皮,来路跟他理论,他竟然打了来路。那一巴掌,来路现在还痛。左边崖底下张十二的坟,他往西斩了二寸,这穴,就有点歪。也是张十二欠他的。年轻时候,来路看上西沟的桃桃,想娶进门做个伴,话都说好了,没想让张十二插了一杠子,愣是把一桩好事儿给搅了,害得来路打了一辈子光棍,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是个啥味。亏啊!不给你斩歪,由得了我?他恨恨地冲张十二躺着的方向瞪了一眼,还不解气,又吐了一口。心想,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甭看就往西歪了二寸,你家后人,没一个好的!老大腿瘸了,老二眼瞎了,老三本来稳稳当当的,谁知让何家的骡子踢了一蹄子,正巧踢到了裆里,嘿嘿,废了。来路又往东瞅,这东边的坟,他做的手脚少,睡的大半是跟他一样命苦的穷人。惟一他没放过的,就是二婶的男人毛六。为这事,来路后悔了半辈子,有时真想偷着把毛六的坟挖开,重新斩一次。可那时,怪不着来路呀。一个坡上住着,他在坡顶,毛六在坡下,本来可以好好的,偏是毛六说,来路家的廊檐水淌下来,进了他家院,冲得他家不安宁,非要来路搬到坡下。哟嘿嘿,我家哪有个廊檐水啊,就那两孔破窑,天上下雨全下到了窑里,能淌外头?为这事,毛六跟他闹了半辈子,闹得二婶那么好的关系,都僵了。后来拾羊犯了病,再也不敢找二婶。毛六的话就更毒:“才好哩,这才报应了,全成了傻子才好!”你听听,这叫人话么?话说完没几天,毛六挨了炸子!他去小窑里背煤,一炮点哑,二番跑去点时,哑炮轰然响了,把自个炸飞了。斩穴的时候,来路左思右想,要不要动点儿手脚?想想毛六,这手脚得动。想想二婶,又觉不该。矛盾来矛盾去,就那么稍稍动了动,穴壁上留了个疙瘩,外人轻易看不出,但来路心里清楚。这以后,他便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二婶家有个不安宁,还好,几年下来,相安无事,来路放心了,心想一个疙瘩兴许管不了用。正高兴着,二婶突然唤:“腰痛。”来路起先没在意,一般说,穴里动手脚,出事出不在老婆身上,大都出在儿女上,二婶家没儿女,这报应就谈不上。谁知过了两年后,二婶的腰突然弯了,背上,奇奇怪怪冒出个锅!

    妈哟哟,这事儿,真不是随便做的!

    来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阳终于完全地没了,西天把一派血似的黄昏泄来,染得整个山岭血淋淋的红,来路想,是时候了,这天色叫老来福,是对亡人的一种安慰,意思是这人老运好,亡运更好,把一生的福都背在了身上。来路甚至想,要是自个落气后赶上这么好的天色,该多好。啥福也不如老来福,啥运也不如亡时运。来路提起了锨,冲西天喊:“破土了,孤魂野鬼走远了,土主爷爷闭眼了——”

    三道子黄香点起来,三张黄表纸烧起来,一块大红被面挂起来。

    来路虔诚地冲自己挖下的那锨湿土磕了个头。

    地是湿地,土是松土,十月里斩穴一点不费事,来路边挖土边朝四下看。黄昏里的野魂沟格外有景致,那些藏在乱草中七起八伏的坟古堆,简直就像一个个跳出来跟他喧谎的人,这些人活着时不拿他来路当人看,现在睡下了,缓下了,才知道,他来路是个人物,这人惹不得,都想讨他的好。来路嘿嘿笑笑,有点恶作剧地说:“我把你些睡不着觉的,吃了亏才明白,迟了。”

    晚霞渐渐退去,夜幕徐徐拉开,站在穴里的来路早已专心致志。斩穴比不得干闲杂,一旦斩破地皮,斩穴人就得凝住神儿,锨随心动,一锨也不能挖错地方。老寡妇的坟是老坟,她男人就在边上缓着,这阵儿,怕是蹲坟头上睁眼望哩。来路更不敢分神。都说,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厉害着哩,这东西二沟,没谁不怕他。不是怕他有多凶,是怕他那双眼,那双眼据说能把人心里的小九九小算盘都给望见。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让一场病给害没了,都说他是聪明死的,来路不信,人能聪明死?

    来路斩了一阵,穴到半人深时,停下,身子往穴中线上一站,眼,盯住前面的照山。夜幕虽然牢牢封住了他的视线,但,照山那个方向,却印在心里,就是闭上眼也不会看错。这穴,还有一个讲究,得顺着照山和靠山的方向斩,俗语说得好,前有照山,后有靠山,中间再有个南墙弯弯,这穴,就是好风水了。但,穴又不能斩得太正,斩太正,于事主家好,于斩穴人,不好。来路这阵儿,就是想避开正向,让穴尽量跟中轴线岔开一点儿,但又不能差得太离谱。这是老寡妇的穴,换上别人,来路才不这么细心呢,只要你事主家看不出来,差多少他也不在乎。可老寡妇不行,老寡妇是个好人啊,十六上留下,硬是把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娃给拉扯成个人,容易么?凭这,他就要给老寡妇斩口好穴!

    刚定好向,正要下锨,坟地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路起先没在意,以为是风,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穴里了,他才慌了神。天呀,莫不是她男人嫌我斩偏了,没在正向上,跳出来吓唬我?来路忙说:“当家的,你也不要逼我,我要是斩到正向上,我娃,啥运也就没了,你还是给我娃留条后路吧。”说完,打怀里掏出张黄表纸,点燃,一阵风袭来,扑地将他手里的黄表纸卷走。夜越发的黑,黑得人看不见天在哪,山在哪,来路侧耳细听,那声音没了,真没了。看来还真是那死鬼,嘿嘿,一张表纸就打发了,也没多聪明么。正这么想着,猛一抬头,一个高高的黑影儿立在坟上,清清楚楚,吓得他妈呀一声,扔了锨就想往外跳,可哪能跳得出去,脚底下都是松土,使不上劲。来路再次把目光投过去,天呀,斩了一辈子穴,哪有让人家堵到穴里的?他扑通一声跪下,掏出黄表纸,通说起来。“乱鬼乱神的走开,我来路活了一辈子,没坑过人,没害过人,没沾过谁便宜,就算在穴上动点小心思,也是图的一口气,至于他家发生啥事儿,跟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不通说还好,一通说,黑影儿直直地打穴沿上跳下来,扑向他。

    来路吓个半死。

    穴上跳下的,不是鬼,也不是神。等来路摸着是个活生生的人时,穴里响出一个声音:“叔,是我。”

    何树杨是在太阳落定西天出现一派血红时离开庙儿沟的,本来,他想连夜穿过青风峡,过姊妹河,越横山,往八盘磨去。他们的根据地在八盘磨,可据他得到的情报,宪兵队已经掌握了八盘磨,他必须赶在天明前通知留守的人,迅速撤离八盘磨。谁知刚到峡里,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好你个洪老七,敢跟我玩这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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