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十九章 谁生谁死  昆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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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谁生谁死 (第3/3页)

成弩箭之态,梁萧只觉锐风扑面,慌忙摆头,数缕鬓发飘然折落。他心中骇异:“老怪物了得,竟能凝气成锋发出无形之箭!”但见萧千绝气箭不绝,即以“滴水劲”相迎,劲风相交在空中嗤嗤作响。花晓霜瞧出其中凶险,情不自禁跨前一步。

    萧千绝见“无形弩”奈何不得梁萧,沉喝一声,“百兵之变”化作“千锋一向”,掌力突然聚敛,大起大落,宛如雷轰电击,霎时间,一片紫竹林被他折损近半。梁萧左掌以“陷空力”化解来掌,右掌以“滔天炁”反击,双掌如转风轮,千变万化,将天风飒来、涛生云灭之态演化得淋漓尽致。萧千绝久斗无功焦躁起来,掌劲不衰,出手越发迅疾。梁萧只得以快打快。只瞧得林中青黑双影如风如电,花晓霜心惊肉跳,只觉双腿发软。

    转瞬斗到百招上下,萧千绝长啸一声变出“万刃无形”来,这路变化是“天物刃”的最末一变,也是他生平大成之学,威力绝世,不下天下任何武功。梁萧只觉对方出手越发不可捉摸,更为可怖的是,四周一竹一石、细砂微尘为他内力牵引,均成杀人利器。当下拣起一截断竹,以竹代剑,使出“归藏剑”,左掌则使“碧海惊涛掌”,掌剑同施,一时不落下风。

    萧千绝见状,暗暗喝彩,要知梁萧以弱冠之年练成如此武功,着实难得,以老怪物之孤高桀骜也不觉生出惜才念头。梁萧斗到这个时候,心中除了仇恨也对此人多了几分惊佩。二人一旦有了惺惺之意,出手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切磋,拆招时穷究变化,精妙毕显。花晓霜瞧得眼花缭乱,更为忧心,攥着身旁一根小枝,纤指用力过度微微发白。方自入神,忽觉背心一麻,不能动弹,抬眼一瞧却是萧冷,不由惊道:“你……你做什么?”

    萧冷却不说话盯着斗场,眉间焦虑。花晓霜恍然明白,生气道:“你想用我胁迫萧哥哥害他打输么?不要脸,大……大混蛋……”她出生诗礼之家,温文尔雅,此时知道梁萧遇上生平强敌,一分神便有性命之忧,心头一急,骂了出来。

    萧冷任她谩骂,只是不理,花晓霜责骂无功,忍不住呜呜直哭,忽听萧玉翎在身后叹道:“傻孩子,别哭,你越是哭就越合他的心意。”花晓霜心中咯噔一下:“是呀,我哭得越凶,萧哥哥就越是分心。”想到此处,她咬牙收泪,心中打定主意,无论萧冷怎样折磨自己也不叫喊一声。

    萧玉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遥想当年,‘活修罗’萧冷凭一把海若刀傲视群雄,何等豪气,何等威风,而今却拿小女孩儿当人质,这般伎俩,真是叫人不耻!”萧冷冷笑道:“只要师父胜出,萧某宁可被视为卑鄙小人。”

    师兄妹凝目对视,萧玉翎伸手入袖抽出一柄蓝汪汪的短刀,萧冷面肌抽搐一下,涩声道:“冯夷刀!”他长叹一声,撩开衣襟下摆,抽出一柄四尺长刀,也是色作湛蓝。萧玉翎眉间一颤,低声道:“海若么?”萧冷轻抚刀锋,神情似哭似笑,自语道:“海若、冯夷,鸳鸯双刃,同炉而治,到头来却不能同鞘而眠……”说罢凄声长笑。原来,这一长一短两把宝刀本是同炉所铸,性为鸳鸯,萧千绝分授两大弟子,大有深意。

    萧玉翎听他笑声凄苦,胸中一痛,低眉持刀摆了个架势,轻声道:“师兄请了!”萧冷收住笑声,容色渐冷。萧玉翎轻叱一声,挥刀劈出,萧冷横刀格住,刹那间,金铁交鸣不绝,师兄妹斗在一处。

    萧冷昔年受伤,经脉大损,十年来武功不进反退,萧玉翎却大有进益,况且萧冷被梁萧所伤,此消彼长,不出十招,尽落下风。再斗数合,双刀互击,铮然长鸣,萧冷只觉胸口闷热,内伤发作,一口热血涌到喉间,海若刀把持不住,荡了开去。萧玉翎猱身上前,金刃破风抵在萧冷胸前,萧冷面色惨白,身子晃了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千绝与梁萧交手,本是神游身外,物我两忘,斗到三百来招,他倚仗老辣功深,渐占上风。他自忖胜券已握,分心旁顾,谁知一瞧之下,两大弟子正持刀相斗。萧千绝杀人如麻却极重师徒情分,忽见萧冷吐血,心神大受震动,但时下生死相搏岂容片时疏忽,梁萧掌剑齐出,分袭他胸腹要害。萧千绝勉力卸开梁萧掌势,剑势却未全然避过,竹剑掠腰,带起一溜血光。

    萧千绝发声厉叱,手掌过处,竹剑断成两截,指尖顺带扫过梁萧胸口,梁萧左胸溅血,殷红一片,但他一招占先,不容萧千绝退让,手中残竹奔他面门掷出。萧千绝挥袖震碎,却听梁萧一声大喝,双掌拍来。萧千绝腰胁负伤,径取守势,一时四掌相接,声如竹管迸裂。霎时间,两人疾如旋风般对了四十余掌,一口真气用尽,各自后跃数丈,蓄足真力,想好克敌招数,同声骤喝,蹲身跃起,各逞生平绝学,拼力一击。

    这一招生死立见,忽见一道人影飞抢而出挡在二人之间,这一下来得突兀,二人真力蓄足根本无法收束。只听裂帛似的一声轻响,两道绝强内劲同时击中那人。

    那人身子一晃,鲜血夺口而出。未及软倒,梁萧相距得近早已抢出,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惨叫道:“妈……”脑子一滞,嗓子发堵。萧玉翎惨笑一下,鲜血自口角汩汩涌出,涩声道:“萧儿……师父……别……别再打啦……”梁萧一愣,陡然惊起,急声道:“晓霜,救我妈,救救我妈……”再也不管萧千绝,抱着母亲抢到花晓霜面前,不住口地说:“救救我妈,救救我妈……”花晓霜镇定沉着,左手搭上萧玉翎的手腕,右手从怀里取出针盒,以“五针回元”之法刺她五处紧要穴道。

    针已入穴,花晓霜默思半晌,缓缓抬眼看着梁萧,梁萧一喜,抓住她的手腕道:“我妈有救是不是……”花晓霜眉眼一红,倏地充满泪水,摇了摇头,涩声道:“阿姨伤得太重,我……我救不了她……”梁萧浑身一震,后退两步,死死盯着她喝道:“胡说,你是大夫,怎能不救我妈?你救不了她,还算什么大夫?”花晓霜说不出话,心中委屈之极,泪水一串一串地流了下来。梁萧自觉说得太重,一愣神趴在地上,向花晓霜连连叩头,大声说:“我该死,我该死,晓霜,我求你了,你是天大的神医,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了……”他边说边磕响头,额头被尖石擦破,一时血流满面。

    花晓霜急道:“萧哥哥,你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呀。”梁萧闻声一喜,抬头道:“你能救我妈,是不是?你必然想到了巧妙法子,我知道你本事最大,自古名医都及不上你……”花晓霜彷徨无计,悲从中来,转身扑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梁萧望着她,心儿一直向下沉,似乎永远到不了底。

    萧玉翎听得吵闹声,努力张开眼,轻声唤道:“萧……儿……”梁萧恍惚听到,俯下身来,血泪交流,止不住地滴在母亲脸上。萧玉翎颤着纤指拭去他颊上泪痕,微笑道:“傻孩子……别哭……大夫能救活人,还能救死人么?何况妈妈不怕死……”梁萧悲痛欲绝,哭得更是伤心。萧玉翎轻叹道:“萧儿,你千万不要自责。其实,听到你爸爸的死讯,妈就不想活了,只是担心你,无法立刻解脱,唉,如此也好,瞧你武功这么高,再没人欺负得了你,妈打心底里高兴……可以……可以安安心心……去见你爸爸,天天听他说故事,永永远远也不分开……”她望着天空,眼神渐渐迷离,“萧儿……妈要去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梁萧哽咽道:“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你。”萧玉翎笑笑,轻轻抚着他脸:“好孩子,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不要向你师公寻仇……”她说到“不要”二字,语气格外沉重。

    梁萧如遭电殛,猝然呆住。萧玉翎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你……你若不答应,妈……妈死也不能瞑目……”梁萧埋着头,十指深深陷入泥里,良久抬头,忽见萧玉翎的眼中神光散乱,终于心一软,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决不向萧千绝寻仇。”他一字一句,说得万分艰难,一句话说完,不觉心力交瘁,瘫坐在地上。

    萧玉翎前当“碧海惊涛掌”,后被“天物刃”击中,五脏俱裂,生机尽绝,只为这一桩心事始才熬到现在,得了他这句话,身子放松,惨白的面颊上掠过一抹嫣红,她仰头遥望,分明看见云天之间,梁文靖青衫磊落,笑着向她招手,那日合州城外的川江号子犹在耳边响着,她的心中涌起无穷的喜悦,低声唤道:“靖郎,靖郎……”两声叫罢,含笑而逝。

    萧千绝始终面色铁青,默立一旁,直待萧玉翎断气才还过神来,顺着她临死前的目光,仰天望了片刻,蓦地惨声长笑,狠狠盯着梁萧,咬牙道:“臭小子,是你说你爹死了么?”梁萧此刻脑中空空,任凭萧千绝喝如霹雳,只是抱着母亲遗体,置若罔闻。

    萧千绝恨声道:“老子是蠢材,儿子也是蠢材,你若不说你爹死了,翎儿岂会送命?哼,只怪老夫心软,当日将你宰了,哪有今日之局?”他亲手杀死爱徒,痛悔之极,一腔恨火无处发泄,全都烧到梁萧身上,怒笑道:“臭小子,你不是要杀老夫么?来啊!”花晓霜见他张目咬牙,神色狰狞,梁萧却痴痴呆呆,动也不动,心头一急,抢到二人之间,张臂将梁萧护住。

    萧千绝已有几分狂乱,方要出手,忽听萧冷高声道:“师父且慢……”萧千绝叫道:“怎么,你也要给翎儿报仇吗?好得很,为师给你掠阵,你来宰他。”萧冷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怪他。”萧千绝浓眉一拧,怒道:“不怪他,那要怪谁?”他本已万分自责,萧冷这句话无疑揭了他心上疮疤,一时狠狠看着萧冷,眼中布满血丝。

    萧冷却不理会,呆呆望着萧玉翎的遗容,喃喃道:“都怪徒儿,若非我鬼迷心窍将人引来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是我害死玉翎,玉翎去了,徒儿活着也无趣味。”海若刀一横,脖子鲜血溅出,顷刻丧命。

    萧千绝措手不及,愣在当场。他自幼孤苦并无一个亲人,后来收了徒弟,满腔柔情落在三个爱徒身上。三人中伯颜热衷功名不为他所喜,萧冷、萧玉翎最得他欢心,怎料一日间双双陨命。萧千绝只觉苍天下坠,浑身冰冷,怔了半晌,回望梁萧,目光似欲择人而噬,厉声道:“你……你害死我的翎儿,又害死了冷儿,老夫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梁萧心灰意冷,了无生趣,听得这话,心想死了也干净,当下一动不动,闭目待死。

    花晓霜见萧千绝跃跃欲上,情急上前两步,叫道:“不怪萧哥哥,全……全都怪你。”梁萧听得魂飞魄散,要知萧千绝正当盛怒,十个花晓霜也休想当他一击,她此刻距离萧千绝太近,梁萧救援不及只能屏息凝视。

    萧千绝蓄势待发,闻言一愣,冷冷道:“小妮子你懂个屁?滚开了!”袖手一挥,掌风掠过花晓霜面颊,几缕秀发飘然落地。花晓霜只觉面颊生痛,汗毛倒竖,再看萧千绝的狰狞神情,心底说不出的害怕,但一想梁萧命在须臾,忽又生出无穷勇气与这天下第一大魔头四目相对,大声道:“你杀了梁伯伯,阿姨伤心之下才会生出死念;阿姨去了,这位萧伯伯伤了心才会自尽。你不害死梁伯伯,阿姨不会死,萧伯伯也不会死,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只顾自己痛快,随性杀人,害别人痛失亲人。如今你失去至亲之人,还不明白其中的痛苦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失去亲爱之人,为什么要夺去别人的亲人呢?”她原非伶牙俐齿,今日屡见人间惨事,激愤异常,一时心有所想随口道来,清楚脆快,全无凝滞。梁萧越听越惊:“小丫头好大的胆子。”他忧心不已,放下母亲遗体,默默站起身来。

    萧千绝只觉花晓霜字字刺心偏又句句在理,任他如何转念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不由暴跳如雷,叫道:“放屁,放屁,统统放屁!”掌风挥出,“天物刃”的锐风只在花晓霜的脸上掠来掠去,刮得她肌肤生痛,花晓霜张大双目,总不退让。萧千绝顿足怒道:“老子生平不杀女人,再不滚开,今日可要破戒了。”花晓霜轻蔑一笑,冷冷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想来你除了杀人,就不会动别的念头,只不过今天你杀人,明天人也会杀你。”萧千绝怒道:“谁有能耐杀得了我?”花晓霜道:“现今或许没有,可你本领再大也有衰弱老朽的时候。你杀人无数,就没人寻你报仇吗?届时你腿也动不了,手也抬不起,又如何招架呢?谁又会好心好意帮助你这大恶人呢?”

    这本是极寻常的道理,但萧千绝一生执拗从未仔细想过,此时不由心想:“冷儿、翎儿都已不在,伯颜又热衷功名无法承我衣钵。老夫就算诛尽寇仇,无敌于天下,这般形影相吊又与村野孤老何异?”突然之间,意冷心灰,闭眼默立时许,长长叹了一口气。但这示弱念头一闪即逝,他双目陡张,冷笑道:“孩子话!老夫纵横天下,怕得谁来?哼,仇人多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他又转向梁萧,嗔目喝道,“臭小子,老夫且不杀你,瞧你将来如何报仇?”转身抱起萧冷,走出两步,忽地纵声惨笑,跟着足下一紧,向着山下奔去了,所过之处鸟雀惊飞,只听笑声去远,凄厉犹如狼嚎。

    花晓霜心神陡弛,忽地头晕腿软坐倒在地。梁萧心头一惊:“老怪物暗下了毒手?”纵身抢上将她搂住,涩声道:“你没事吧?”花晓霜身子发抖,伏在他怀里抽泣起来。

    梁萧见她只是后怕放下心来,拍拍她肩,反身抱起萧玉翎的遗体,但觉入手冰冷,心中茫茫然一片。花晓霜见他发愣,拭泪道:“萧哥哥,先放在庵里,再做棺木好么?”梁萧点了点头,到了庵中,坐在遗体前一言不发。花晓霜瞧他神气古怪,唯恐他做出傻事,不敢稍离,只握着他手陪他坐着。

    默然许久,梁萧忽地叹道:“晓霜,你说得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伤人者自伤,天地间原是有报应的。”花晓霜听他终于说话,心头一喜,叹道:“萧哥哥,我是急了,唉,才这样说那个大恶人,其实,他……他也挺可怜……”

    梁萧接口道:“他虽然可恶,若论罪孽深重却未必及得上我。”当下将与南朝群雄结怨,一怒之下从军攻宋等事一一道来,只听得花晓霜目瞪口呆,头脑中一片混乱。梁萧直说到钱塘堕江,方道:“我本来不信鬼神,如今却很茫然,大约我杀孽太重,老天降罪,先让我连累阿雪惨死,又让我亲手杀死母亲,还不许我再向萧千绝寻仇。”他顿了一顿,叹道,“我统帅大军,杀人如麻,是为不仁;连累义妹惨死,自己苟且偷生,是为不义;我本爱莺莺,可又怜你孤弱将她逼走,是为不忠于情;错手杀死母亲,不能为父报仇,是为不孝。我这样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苟活世间真是天地之羞!”

    花晓霜听得浑身乏力,泪眼迷糊,心中思绪万千,却又理不清楚。却听梁萧又道:“晓霜,你心肠最好,将来一定荣归极乐,我罪孽深重,势必沦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是了,我明日便托九如大师送你回天机宫,世上胜过梁萧的好男儿成千上万,你必能找到你的称心夫婿……”花晓霜一惊,牵住梁萧衣袖道:“我……我不去,我不回去。”梁萧皱眉道:“晓霜,你要听话。”花晓霜哽咽道:“我死也不离开你,如果你沦入阿鼻地狱,我也不去什么极乐世界,顶好做一个小鬼,永远陪你受苦。”她越说越伤心,不由放声大哭。

    梁萧亲手杀死母亲,负疚极深,早已万念俱灰,只怕花晓霜伤心,想要断了她的痴念将她骗走,而后寻个僻静所在,引刀自尽,一了百了。谁知她宁死不去,梁萧恶斗一日又迭经惨变,早已心力交瘁,惊急之下痰气上冲,居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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