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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还是哭,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一阵,呜呜咽咽地说:“普叔已经给了我那么多钱,我哪能还拿您的钱。明天我就去卖血,我妈要是救不下,我也不活了……”
“你这什么话,谁让你卖血了!”普天成猛地就生了气。他是听不得卖血两个字的,过敏。他在龟山当县长时,真就遇上过这么一件事,女儿为了救病重的父亲,隔一天就去卖血,去时拼命喝凉水。医院条件差,血源又紧张,也没察觉,等发现不对劲时,十七岁的女儿已不行了,过量抽血引发后遗症,没活一个月就死了。这事对他冲击很大,以后每每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心总会痉挛,仿佛别人从他身上抽走了很多血。
普天成一阵安慰,卢小卉总算是不哭了,肿着一双眼说:“我听普叔的,可……”
“啥也别说了,就这么办吧。”
安顿好卢小卉,普天成再次来到书房,可心再也静不下来。卢小卉家的遭遇深深刺激了他,母亲患癌,无钱医治,指望着儿女能撑得起这个家,儿子却又被潜规则潜了。一个农民,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啊,据卢小卉说,她弟弟四年大学,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父亲迫不得已,到小煤窑背煤,差点被砸死在煤巷里。那个地方山大沟深,经济条件十分差,考学是唯一出路。可是考了学呢?数以万计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毕业那天便是失业那天。公务员考试成了独木桥,多少人挤在这座桥上,可最终结果呢?
这天晚上,普天成想了很多问题,最后竟把自己想得无法入睡。肥胖,高血压,失眠,是官场中人三大怕,其中尤以失眠最可怕。普天成吃过失眠的苦,吉东那些年,他是天天睡不着觉,头痛欲裂,四肢乏困,就是睡不着。后来经一位老中医细心调理,算是好点了,可是失眠还是像贼一样,出其不意袭击他。他起身,来到书房,打开一瓶药酒。这药酒也是老中医告诉他的一个秘方,睡前少喝一点,可以帮他放松,有助于睡眠。普天成倒了一大杯,喝下去,站在窗前,凝望住黑夜。深邃的黑夜像是藏着巨大的秘密,让人永远也猜不透。普天成喜欢在黑夜里思索,黑夜能把人的心掏空,也能让人的灵魂彻底处在无争无欲的干净状态。
普天成睡觉时,已经凌晨两点了。不知是累了的缘故,还是药酒的效力,总之,这次躺下他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似乎闻到一股幽香,带着百合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却很真实的栀子花香。梦中的他使劲嗅了几下,翻过身去。但那股香还在,越来越清晰,似乎还挟裹着别的一股什么味儿。跟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怀里蠕动,软绵绵温乎乎的,一种类似于头发的东西撩得他浑身奇痒。等他意识到不是梦时,猛地翻起身,打开了灯。
普天成惊恐地发现,床上竟然多了一个人,而且是卢小卉。卢小卉也像是喝了酒,脸颊泛着红,一双醉眼朦朦胧胧。
“你在做什么?!”普天成惊叫一声,低头的一瞬,突然发现卢小卉什么也没穿,娇小玲珑的身子一丝不挂,完全呈现在他眼前,特别是少女那一对结实的**。他慌忙关了灯,“出去,你给我出去!”
卢小卉这次倒没慌,而是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地将她玉女一般的身子贴在了他怀里,“叔,我没法报答您,您要了我吧……”
“胡闹!”普天成像被烫着了一般,也顾不上羞耻,光着身子跳下床来,一边穿衣一边斥道,“你马上起来,回你房间去!”
“叔……”卢小卉还不甘心,还在做努力。为了能让自己走出这一步,她喝了将近一瓶红酒,这阵,酒精正在燃烧她呢。
“我不是你叔,你走,马上离开这个家!”
卢小卉醒了,酒意去了一大半,瞬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她像溜进房间的一只小耗子,在猫歇斯底里的叫喊下,委屈而又害羞地走了。她美丽而饱满的身子在这间缺少女人的屋子里划了一个伤心的弧线。
普天成则像是刚从大难中逃离出来,惊魂难定。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他整整衣服,走出卧室,冲卢小卉那边喊:“你穿好衣服,出来。”
不一会儿,卢小卉出来了,穿戴得十分整齐,头低着,两只手勾一起,样子十分可怜。
“你坐下。”普天成说。
卢小卉没敢坐,也不敢抬起头来,脸上除了怕,再就是羞耻。
“是不是王静育让你这样做的?”普天成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怕。
卢小卉打个激灵,连忙摇摇头,“叔,不关王叔的事,是我……”
“少叫我叔!”普天成喝了一声。
卢小卉吓得不知所措了。
“那我问你,是不是乔若瑄让你做的?”普天成自己也奇怪,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事情太突兀,他不能不多想。
“不是的,叔,您千万别乱猜,是我,我不争气,我……”卢小卉知道自己说不清,索性放声恸哭起来。
卢小卉一哭,普天成就缺了招数。从内心讲,他是不愿伤害这个女孩子的,他伤害的人已太多,说他恶贯满盈也不从为过,他知道上帝终有一天会惩罚他,但他不想再背上什么债。
“到底怎么回事?”他递给卢小卉一张纸巾,声音温和了一点。
卢小卉起先什么不肯讲,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后来让普天成问急了,才说:“我想让叔给我弟弟找个工作,他没工作,我妈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这话不能好好说嘛,为什么要这样?!”普天成还是觉得卢小卉没讲实话,总觉得这是王静育或乔若瑄设的一个计,至于为什么要设计他,一时半会儿他还来不及细想。
“我弟弟说,顶了他的人是县长的侄子,其他录取上的,也都是送了礼的,我家没钱送,弟是我们家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心……”
说到这儿,普天成相信了。对一件事的相信,有时候也不需要理由,对方的痛有足够的说服力让你去相信它。
普天成再次拿出一张纸巾,这次他没递给卢小卉,而是把卢小卉轻轻揽了过来,替她抹了泪。
“你是个好孩子,叔相信你,但这种蠢事,以后绝不许再做!”
卢小卉可怜巴巴望住普天成,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普天成就将电话打给王静育:“你马上来一趟,把卢小卉带回去。”
“怎么了,秘书长,小卉没做错什么吧?”
“让你带回去你就带回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王静育一听普天成说话的口气不对,不敢多嘴了,说他下午就到。
“对了,家里茶几上有点钱,你来了以后,代我到医院看看她母亲,市里如果能帮上忙,就替她母亲找家好一点的医院。”
“我知道了,秘书长请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
等他再次回到家里时,就发现,人去楼空的家里好像真少了什么,让人压抑得要死。他在客厅里站了很久,又来到卢小卉睡过的屋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又搬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
她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了。他这么想着,忽然有些伤心,也觉得自己有点残忍。毕竟,那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啊。
后来他发现,卢小卉居然没拿钱。茶几上放了五千块钱,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吧,这个倔犟的孩子居然没拿。普天成像被什么咬了一口,抓起电话就骂王静育:“让你拿钱你为什么没拿?”
“是小卉不让拿,这孩子,怎么才几天,就变了个人?”王静育委屈地说。
普天成生怕再说下去,说出一些胡话乱话来,只好狠着心把电话压了。
瀚林书记很快看完了普天成写的材料,他大发感慨:“天成啊,海东第一笔,真是非你莫属啊。”普天成谦虚道:“哪有那么多第一笔,书记是在批评我吧。”
“我批评你做什么,我在想,真该让你办一期培训班,好好把这些笔杆子们培训一下。再不培训,这帮人都成老爷了。”
“培训是党校的事,瀚林书记不会让我到党校去吧?”普天成借机想把话题往调整班子上引。哪知瀚林书记不上当,他说:“你这个建议倒不错,应该让党校办一期这个班。你还甭说,现在海东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笔杆子。”
“那我这就安排?”
“这事不用你操心了,交给宣传部去做。你马上安排下去,这份材料以办公厅名义下发,另外,你跟中央几家媒体联系一下,看能不能争取上个头条。”
“上头条应该没问题吧,《党风建设》的主编是我的老朋友,我今天就跟他联系。”
说完材料的事,瀚林书记话题一转,问:“听说若瑄去了北京?”
普天成笑笑,“啥事也瞒不过书记,她这次去北京,连我也没告诉,我还是听下面人说的。”
“若瑄是对我有意见,跑北京告我的状去了。昨天晚上,老首长还打电话教训我呢。”
“不会吧,她哪敢告书记的状。”
瀚林书记长叹一声,“你这个夫人啊,跟小时候一点都不像了,我们几个中,数她变化最大。”
瀚林书记一提小时候,普天成的脸色就不那么自然了,仿佛,他又听到那脆生生的声音:“瀚林哥哥,瀚林哥哥……”瀚林书记意犹未尽,又说了一些关于小时候的事,还顺带问了一句郑斌源。普天成把郑斌源最近的情况如实告诉了瀚林书记,瀚林书记沉默良久,道:“我始终想不通,应该把他当人才呢还是把他当蠢材,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让人惋惜啊。”
“老郑性格比较固执,做事喜欢钻牛角尖,再者,他是知识分子,跟我不同,书记还是多原谅他吧。”
“我原谅顶什么用,让他到轻工研究所去,组织部找他谈话,他居然说,要到**来养老,说前半辈子卖给企业了,后半辈子不能太亏。这种混账话,他也说得出口。”
普天成脸一白,组织部找郑斌源谈话的事,郑斌源没告诉他,他怕这件事黄了,忙说:“书记给组织部做做工作吧,得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了,要不然,他下半辈子真成问题。”
瀚林书记苦笑道:“别人是争抢,他呢,两腿蹬住不往前迈。天成啊,你说得对,我们也得替他下半辈子着想。这样吧,抽空你再跟他谈谈,我让组织部抽时间再找他谈一次,实在不行,就直接下文。”
“行,我抓紧跟他谈。”普天成说着,拿出余诗伦写的那份材料,请示道,“这个怎么办?”
瀚林书记看了一眼,“直接退给他吧。”
普天成只好拿着材料回到了办公室。真要把材料退给余诗伦,普天成反倒为难起来,这等于是在打击余诗伦。余诗伦这些日子指不定有多心潮澎湃,他了解这种人,心气高傲不说,还很自负。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太把自己当碟菜了。这种人你还不好开导他,更不能说他写得不行。普天成想了想,抓起电话,打给政研室。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普天成记起她姓杨,就说:“杨秘书么,我是普天成,麻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多时,杨秘书进来了,普天成拿出材料说:“这份材料你拿回去,让政研室的同志们多学习。”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就低下头处理起了文件。杨秘书拿着材料走了。普天成原以为这件事就可以这么掩盖过去,谁知第二天一上班,余诗伦就理直气壮进来了,开口就问:“请问秘书长,我这材料哪里有问题?”
普天成装作糊涂:“谁说有问题了,你怎么能这么理解?”
“是我这么理解还是秘书长你这么理解,昨天全政研室的同志都在议论这材料。”
“议论是好事,证明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嘛。”
“我不这么认为。”余诗伦声音很高地说。
“余主任怎么认为?”
“我认为有人故意,是想在政研室同志面前贬低我。”
普天成有些不悦了,带点脾气说:“余主任,我是让大家学习和探讨,不是在贬低谁,有这么贬低别人的吗?”
“有,别人我不敢说,你普大秘书长就很难说。”
这话明显是在挑衅,普天成压住心中的火,“既然余主任这么想,那就让政研室把材料拿回来。”
“那材料我是写给瀚林书记的,不是写给哪个秘书长的!”余诗伦越说越离谱,他简直就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跟这种人生气,实在划不来。“行,你就直接呈给瀚林书记吧。”
“我呈了,可有人愣说我写得像诗,像革命口号。”
普天成哭笑不得,他想,这话一定是政研室哪位宝贝说的,了不得,连这文章像诗都能看出来,应该培养。他转向余诗伦,“余主任,把关材料是秘书长的职责,如果余主任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环节,我劝你还是多学习一下。”
“学习,你以为我没有学习?”余诗伦激动得不能自已了,高声辩道,“我就看不惯你们写的那一套,八股文,套话空话,大话虚话,没一句实的,有问题不敢碰,有错误不敢点出来,冠冕堂皇,上上下下一个口径,一点自己的思想都没有!”——
“够了!”普天成猛地拍了把桌子。李源闻声进来了,一看是余诗伦,就知道怎么回声,劝了几句,将余诗伦推了出去,回头跟普天成说:“你跟他吵什么,这人毛病不少,甭跟他一般见识。”
“是我跟他一般见识吗?”
“不是不是,我了解他,这人典型的书呆子,真不知道书记怎么把他给调了进来,我们遭罪啊,摊上这种木头脑子。”李源说了半天好话,算是把普天成肚子里的火说没了。想想也是,跟余诗伦这种人,发什么火呢?思想,你以为你写的那就叫思想?还自己的思想,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人配有思想,如果谁都想有思想,这世界还不得乱套?海东省也只能瀚林书记一个人有思想,就连路波省长,怕都不敢说有思想,你一个余诗伦,就跑来跟我谈思想?还说这材料是用心写的,花了不少心血。哼,材料是用心写的?是用脑子写的!
心里骂完了,火也就泄了,他望住李源说:“你我遇着高人了,以后,有苦头吃。”
李源也是忧心忡忡,毕竟,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怎么着也不舒服啊。那天他看见余诗伦在超然书记办公室里高谈阔论,好像在说这次班子调整的事,超然书记明明知道这事不该在办公室公开谈论,还是故意把话题抛出来,让余诗伦豪情万丈地在那儿表演。他摇摇头,走开了。普天成说余诗伦是个书呆子,在李源看来,此人简直就一二百五!
大华海东终于要开工了,消息传来,令人无比振奋。周国平让普天成协助搞一下开工庆典仪式,说这是一件大事情,不能马虎,得把省里的力量都调动起来,特别是像普天成这样的力量。普天成并不感觉周国平在挖苦他,只是他不想参与到此项工作中去,就道:“让李源协助吧,我出面不大好。”周国平没想到普天成会拒绝,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马超然,一定是因他而起。马超然最近跟普天成的矛盾,周国平也听说了一些,当然,他听说的远不止这一点,马超然在背后搞小动作,周国平早已有所警觉,只是从未表露出来。有天跟马超然在同一桌上吃饭,接待建设部几位司长,马超然别有用心讲了一个段子,周国平明明知道马超然在影射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还奉承道:“经典,真经典,超然副书记讲的段子,就是跟人不一样。”他毫无戒备和防范的姿态让马超然也禁不住恍惚,此人,真的如人们所说,只是一杆枪么?周国平在大华海东项目上采取一系列果断措施,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有人说他太过激,讨好瀚林书记讨好得过了头;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一杆枪,只管往外发子弹,子弹却是瀚林书记装的,打谁,怎么打,由不得他。这些话听多了,马超然也失去判断力,感到越来越看不懂海东的格局了。普天成婉言相拒,周国平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但他又不能勉强,毕竟普天成是省委这边的,不归他调配,只道:“秘书长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不参加了。不过,你可得把好点子传授给李源。”普天成笑说:“哪有什么不方便,省长不是在批评我吧?”周国平说:“批评谁也不敢批评你秘书长,我是心虚啊,你不参与进来,我这心里就没底。”普天成道:“放心吧,有川庆跟李秘书长两员大将,你还担心什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比国平副省长还没谱。接完电话,普天成把李源叫来,两人就开工仪式各项工作从头到尾缕了一遍,该注意的事项,一一拿笔列出,最后又把对策和防范措施都考实了一遍。普天成再三叮嘱李源,这个项目虽然不是海东最大,却是省里最付出心血的,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跟李源交了底,普天成还不放心,他寻思着,该找郑斌源谈谈,一毛、三毛职工虽说拿到了超乎预期的补偿,能安置的职工,省、市两级也都想办法做了安置,总体讲情绪是稳定了,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在开工仪式上再玩什么新的花样,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哪怕一丁点儿的疏漏,都能引来大乱,这方面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下午下班,普天成正想着是不是到郑斌源家去一趟,从他那里再掏点实话,郑斌源的电话却到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啊。”普天成接通电话,乐呵呵说了一句。
“你会想我?”郑斌源带着怪诞的口气说。
“想,天天在想,我不想你想谁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看来,我这背运,都是你带来的。”郑斌源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在哪儿,我请你吃饭。”
“在你家楼门口。”
“你跑我家去做什么?”普天成有点惊讶。
“蹭饭吃啊,难道我连蹭一顿饭的资格都没有?”郑斌源慢条斯理地说。
“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蹭呢,家里冷灰死灶,哪有饭吃,你往外走,我马上到。”
“不想到外面,就让你家保姆做。”
“你给我雇的保姆啊,小卉走了。”一说小卉,普天成的心又黯然起来,小姑娘回去有些日子了,也不知她母亲的病情怎样了。王静育这王八蛋,把人带走连个话也没有。车子很快到了家属区大门口,郑斌源就站在大门边,形容枯槁,感觉像个上访的。普天成叹了一声,男人要是没了老婆,精气神一半就没了。又一想,这话也不太对,自己虽然有老婆,可跟没有差不多,乔大市长从来不过问他的生活,衣食住行完全靠他自理。
郑斌源上了车,普天成让司机往白云宾馆开,掏出电话,给白玉双发了条短信,让她准备一包间,他跟客人马上到。到了地方,白玉双已等在门口,看见郑斌源,眉头皱了皱,郑斌源也没好气地瞪了白玉双一眼。但凡跟普天成有来往的女人,郑斌源都冷眼相对,怎么也友好不起来,似乎,他是乔大市长的保护神。到了包间,白玉双忙着端茶递烟,隔空将目光扫到郑斌源脸上。她是第一次见普天成同如此邋遢的男人一块吃饭,心里充满好奇。郑斌源被白玉双望得难受,没好气地说:“你这里没有服务员啊?”普天成知道他是难堪了,说:“玉双你忙你的,叫服务员来就行了。”白玉双知趣地走了,普天成挖苦道:“你还知道脸红?”
郑斌源不服气地说:“我脸红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四处撒网,天天捕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普天成骂了一句,又道,“你就不能打扮整洁一点,看看你的样子,跟叫花子差不多。”
“换了马甲就能成绅士?伪君子!”
“你骂谁呢?”
“骂该骂的人。”
“真成疯狗了,见谁都咬,懒得跟你说。”
“我还想得狂犬病呢,咬死这个世界。”
“那你去咬啊,一针疫苗下去,你就完蛋。”
“最好给我打一针失明剂,让我双眼瞎掉,眼不见为净。”
两人斗了一阵嘴,普天成说:“行了,郑大所长,光抱怨不顶用,还是想想哪天去上任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连吃饭都成问题。”
“那地方我不去!”
“想到国务院啊,就你这样子去了,天安门广场都到不了,就得让人家当盲流抓回来。”
“然后把我关进疯人院,这样你们就心安了。”
“这倒是个办法,哪天跟民政部门说说。”
“天下狠不过你普教父,真想不通,乔大市长怎么看上你这么一个……”郑斌源差点说出“无赖”两个字。
“我也纳闷呢,以前我想不通妙琪离开你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她怕自己也疯掉。”
“少提她,闹心!”
“闹心你还惦着人家?最近联系没,要不要我再做一次媒人?”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眼睛太花了会出问题,为女人翻船,会笑死对手的。”
“笑不死你就行,是不是又瞅上啥地方了?”普天成不想斗嘴,没意思,虽不伤和气,却伤气氛。他今天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掌握一毛、三毛职工的真实动态,二是把郑斌源的工作敲定下来。
“我想到大华海东去,前提是必须担任总经理。”郑斌源出乎意料地说。
“你疯了啊,别人躲还来不及,你想自投罗网?”
郑斌源反看住普天成,冷笑道:“你怕了是不,不是你跟姓秋的一直想把我拉进泥潭么,我现在成全你们。”
普天成不说话了,他相信,郑斌源这番话,绝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他去大华海东,一定是另有所图!
“这不行,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让你去大华,是大华需要你这样的帅才,现在情况不一样,你去了,不但帮不了大华,反而会弄得乌烟瘴气。”
“我如果非要去呢?”郑斌源不听劝,反而较了劲。
普天成也不客气,“郑斌源同志,我明确告诉你,你去不了大华。大华是外资企业,不是以前的一毛,你想去就想去,你也太把自己当菜了吧?”
郑斌源的脸色暗了,刚才他还趾高气扬,普天成一番话,立马就让他气短许多。他可怜巴巴望住普天成,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里掌握了。普天成说得对,不是他想去大华就能去得了大华,他算老几啊,充其量失败者一个,下岗职工!半天,他徒然叹口气,“看来,我只有服从你们的安排了。”
“没人强迫你,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也不是发不出去。你哪怕上街摆小摊,也没人阻挡你。”
郑斌源再也不敢斗嘴了,斗志似乎在瞬间失去。最近他经历了太多,那些原来拿他当救星的一毛职工,因为突然拿到了更多的钱,不但不领他的情,反倒转过来埋怨他,说是他把事情搞砸了,**本来就是向着职工的。这倒也是小事,郑斌源本来就没打算让谁知情,他是为某种正义而战。但罗恬的死,让他顿然明白,正义其实是个很虚无的东西,你越是追寻它,它离你反而越远。很多东西交织在一起,就让原本自负的郑斌源心虚,他再坚持下去,有意思么?或者,他这种坚持,有意义么?
普天成这些话,等于是从另一个方向点醒了他,他不得不承认,普天成是现实的,但也是正确的,至少在这个势利和麻木堆积起来的世界里,普天成的话就成了真理。
成了真理啊。
郑斌源再次望住普天成,希望普天成把话说完。普天成却突然话峰一转,再次提起了屈妙琪,“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妙琪?”
郑斌源这次没说闹心,而是忧伤地收回目光,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问这个干什么?”
“瀚林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普天成如实做了回答。
瀚林书记?郑斌源就更搞不懂了,普天成,宋瀚林,这两个被自己诅咒过千遍万遍的人,两个权力的持有者,海东政坛的总导演和总策划,怎么会有心情想起屈妙琪,怎么会有心情来关心他?想着想着,他脑子里蓦然就闪出一张脸来,等他看清时,竟是妻子屈妙琪恨铁不成钢的脸!
屈妙琪在他身边的时候,没少提醒他,也没少讽刺他。让他跟着普天成学,几乎是屈妙琪的一个梦想。
“我真想不通,你们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天上地下!”
“看看人家普天成,跟瀚林书记跟得多紧,哪像你,鞭子赶你都赶不到跟前。”
“你清高,你正直,你是救世主,全世界都昏睡着,就你郑斌源清醒。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清醒是小儿科,学学人家普天成吧,人家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郑斌源奋力摇头,想把这些话驱开,想让这些声音离他远点。他不能妥协,绝不能!可是,可是,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谁还在乎他妥协不妥协?他再次想到罗恬,那个傻里傻气的女人,一开始也坚持过,也愤恨过,结果呢,她死了,这个世界连一声叹息都不肯赠给她!
吃过这顿饭,普天成心里踏实了不少,郑斌源不但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职工闹事,同时也答应他,愿意到轻工研究所去上班。至于屈妙琪,郑斌源没多说什么,不过普天成已从他的痛苦里看到,郑斌源这辈子,是不会让别的女人钻进他的心的。一个情种!
人是会变的,这是普天成面对这个世界时素来就持有的想法,没有人会一顽到底,也没有谁真的会拿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一个错误。是的,普天成到现在还认为,郑斌源这一生所有的坚持,都是错误。人不能活在假想的理想里,也不能盲目地为自己设置一个所谓的崇高目标。生活不是写作文,生活的全部含义,就在于怎么一点点地把你的目标理想还有抱负变成现实。秋天收不到果子,你还敢说自己的春天和夏天是多么地富有激情?是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思想,也不是主义,那是圣人们的事,对平凡者而言,留下的,是你创造的那一点点果实。
从政如此,经商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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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工仪式原定在八月五号,结果气象部门告知,八月五号有雨,于是提前一天,八月四号。
普天成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家,桃园和胜利宾馆早早就迎来了客人,全国政协一位副主席和两位副秘书长带着若干人马提前两天就到了。他们来一方面是搞一项有关外资和合资企业发展环境与政策扶持的调研;另一方面,也是来为大华海东剪彩。国家发改委、国家工商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几位领导也在其中。没有想到的是,三号下午,原海东省委副书记孙涛也到了,这多少让人惊讶。后来普天成才知道,孙涛不久前已到了全国人大法制委,这次他也是带了一个组,前来调研海东省的法制建设和普法教育工作。来了这么多领导,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都很高兴,当然,对接待工作,也提出了特别要求,要求普天成跟于川庆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为了贯彻这一指示,普天成连着给接待组的同志们开了三场会,几乎将来的所有领导一对一地落实到了个人头上,重点领导都是一对二,政协副主席和孙涛副书记那边,是一对三。三号下午,孙涛副书记刚到,普天成就多出一个心眼儿,让省委组织部打电话给秦怀舟,务必让他连夜赶到省城。于川庆得知后,问他:“有这个必要吗?”普天成说:“有没有必要,到时你就知道了。”秦怀舟赶到后,普天成挤出二十分钟,跟秦怀舟做了一次深谈,最后说:“我希望你能珍视这次机会,丢开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秦怀舟没想到普天成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时有些扭不过弯来。不过后来组织部副部长找他谈话时,他才清楚,孙涛到海东,对他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只有把这次机会把握好,他才可能重新冲出低谷。
接待工作是考查一个秘书长能否胜任的最关键一项,三天里,普天成可以说是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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