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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远策马而行,脑子里是关于自己到青石岭的神圣使命,以及由这使命引起的种种凶险。他再次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任何时候,都不能犯冒险的错误。
祸乱是在峡口一带先起的。先是古浪县保安团五个带枪的弟兄被人做掉了,地点就在峡口。做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接着,凉州城冯传五的一干人马又在古浪河畔莫名其妙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鬼,风声一下紧起来。
事实上,同样的事儿早在九月中旬就有了,青石岭上忙着收药的当儿,副官仇家远先后接到过两次密信,一次是说有人在黑风谷冲老五的人下手,但没下成。一次情况就更糟,国民**安插在凉州师范的三个秘密眼线被人装麻袋里丢进了护城河,麻袋漂上来时,整个河面发出一股子恶臭。仇家远因为丢不开青石岭的事,没能即时赶往凉州城,但,这消息在他内心引起的震动,却大得很。
副官仇家远被紧急召到凉州城时,一件更大的事儿发生了。凉州商会暗中运往西安那边的药材被抢了!这事出得相当蹊跷,而且手法极其高明。
关于凉州商会弄药的事,副官仇家远多少知道一点,但具体情况人家不说,他也不好明问。这事据说由副专员曾子航一手负责,商会只是替曾副专员办事。曾副专员以前也在陆军长手下干过,算来还是仇家远前辈,仇家远曾经叫他老师,这些年因为各自肩上担着一大摊事儿,见面交流的机会就少了。
据曾子航说,马队是在两天前秘密出发的,一共二十一匹,是从凉州城几家马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良马。为掩人耳目,马帮提前放出风声,说是驮羊毛羊绒还有驼毛去换盐。夜里十二点,马队刚进了青风峡口,突然冒出来一干人,脸上蒙着黑纱,没怎么费力就将他辛辛苦苦弄来的药材抢光了。
“怎么,负责押送的呢,他们吃干饭啊?”仇家远恶恶地说。
“不吃干饭咋,他们手里有家伙!”曾子航气还未消,可见这事对他打击有多重。
“家伙?”仇家远露出一脸的不信。家伙就是枪,这事可有点大出意料。
“会不会是土匪干的?”仇家远又问。
“土匪?”曾子航自嘲地笑笑,“土匪会丢下二十一匹马?会丢下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是冲药来的!”
“那——”副官仇家远噤声,做出一副沉思状。
“我断定,他们就是**!你蹲在深山老沟里,外面发生的事不闻不问,这段日子,**活动猖獗,我打算向西安方面请示,让你全权负责这档子事,务必在三两个月内将凉州境内的**一网打尽。”
“这——”副官仇家远显出一副忐忑状。曾子航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家远老弟,你我虽然分开多年,但你的能耐我晓得,这件事,非你莫属。再者,你我现在身负党国重任,**一日不除,你我一日不得安宁,你就不要推托了吧。”
“可——”副官仇家远犹豫片刻,道:“老师,你想过没有,你在这儿为官,本应该太太平平,如果突然说你的地盘上**猖獗,上面会怎么想?”
“这——?”曾子航显然没想到这层,他的智慧已让一大批药材痛失这档子事给搅没了。那批药,不但花去他大把白生生的银子,而且他是向西安方面担保过的啊。“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在事情没查清之前,绝不能承认有**。眼下两党之争越来越烈,上面为此事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我们自乱家门,怕是……”
仇家远不往下说了。
曾子航沮丧地倒在椅子上,半天,问仇家远:“那你说应该咋办?”
“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是严重失职么?”曾子航突然弹了起来,半天,又缓缓坐下。看来,他现在也是没什么锦囊妙计。
两个人密谈半天,决计先观察一阵,如果真的有**活动,再下决心也不迟。
从凉州府出来,仇家远心情复杂。原计划要去海藏寺烧炷香,顺便拜见一下弘远法师,让曾子航一通说,一点心情也没了。当下返身往古浪走。谁知刚进了古浪县城,就听说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
古浪县保安团侯团副让人活活吊在了城门楼子上,等县长孔杰玺赶来,打城门楼子上放下人时,侯团副已经死了。
死得很惨。
副官仇家远和县长孔杰玺面面相觑,久长地不说话,两个人似乎都被某种不祥的预感罩住了,半天,县长孔杰玺道:“我们得慎重啊。”副官仇家远重重地点头。
回到青石岭,副官仇家远几天不说话,水英英几次跟他搭话,他都没理。
九月已经过去,十月的天闷闷的,空气里像是堵了什么,让人的心无法晴朗。接二连三的消息往青石岭这边来,先是说峡里闹起了土匪,领头的就是疙瘩五,有人还亲眼见过,他抢了庙儿沟洪财主家五条口袋,至于口袋里装的啥,没人知晓。接着,又说峡里暗暗出现一个起事的组织,这组织有个怪名,叫青风团,还说他们都收到了青风团发的帖子,要他们跟着起事,解放自己。
“解放是个啥?”收药的帮工们觉得这词新鲜,互相打听。
“不知道!”水二爷恶狠狠地道。
这一天,县长孔杰玺带着一干人,忽然地来到青石岭。水二爷忙不迭地迎上来,一副难得的亲热劲儿。峡里四起的传言还有青风团那些个帖子,令财大气粗的水二爷忽然间有点坐不住,巴不得县长孔杰玺来给他压压惊。
“是不是真像上面说的,穷鬼们要起事啊?”还未等孔杰玺坐定,水二爷就急不可待地问。
县长孔杰玺望了副官仇家远一眼,没说话,水二爷还想再问,仇家远道:“二爷,你就把心放宽,甭听那些,啥事儿也没有。”水二爷当然信不过仇家远的话,他期待着,县长孔杰玺能给他透点实情。
“是这样的,亲家,我这次来,是为卫峡会的事,眼下兵荒马乱,稀儿怪儿的事都有,为了青风峡的平安,我建议成立卫峡会,由峡内德高望重者任会长,挑些能善之士,共同维护青风峡的平安。”
“你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这次来,就是想请水亲家你出任这个会长,事先我已跟何亲家商量过了,你任会长,他没意见。”
“哼!”一听孔杰玺事先跟何大鹍碰了头,水二爷立刻露出不屑。这种事儿,向来是吃力不讨好,还要掏银子,什么商量过了,定是何大鹍那个老贼出的谋划的策,想让我水老二搅到是非里。这么一想,水二爷当下回绝到:“孔亲家的心意我领了,眼下虽说兵荒马乱,可我青石岭向来不怕事儿,也不招惹事儿,这卫峡会的事,你还是跟何亲家拿主意吧。”说完,屁股往椅子上一放,装得跟佛爷一般,再也不接孔杰玺的茬。
县长孔杰玺直后悔自己多了嘴,原本就不该提什么何亲家。事实上,这卫峡会的事,并不是他的主意,接连出了几档子事,凉州府那边有点坐不住了,要求各县各乡迅速成立自卫会,动用各方力量,跟土匪或暗中猖獗的**作斗争。这叫作以乡保乡,以沟保沟,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先把人心拢着,不要让姓共的那边给搅散了。当然,借机也可以让这些大户们出些银两,放点血,你要是不主动,那穷鬼们真要闹起来,就甭怪**无能。
主意倒是好,可执行起来难度太大。这些年,这个会那个会的,弄得大户们成了露天的椽子,到处挨敲。加上还要按月供养民团,县团,给前方将士捐银捐药,大户们早已怨声载道。这一次再弄个自卫会,明显是让大户们自己保自己的安全,这便证明保啊乡啊县的,全成了遮不住雨的废草棚,那还按月交钱做啥?县长孔杰玺一开始是把心思动在何大鹍头上的,不料话没说一半,何大鹍竟骂起娘来:“老子土圪垯里刨下几个食,你也抢他也抢,眼下仓子都腾空了,你们还不饶。”县长孔杰玺刚要跟他解释,他又骂:“我家老二哩,不是说这个月就能放出来么,啊,人呢?!”
县长孔杰玺赶忙拿好话劝,谁知何大鹍这次是真躁掉了,指着他鼻子道:“姓孔的,我可一直把你当个人哩,我家老二的事,你要没个交待,我跟你没完!”
见说不通老子,县长孔杰玺又在老大何树槐身上动脑子,哪知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平日里只知犁地喂牛的木头疙瘩忽然梗起脖子,比他老子还恶毒地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除了瞅上我何家的粮食,还瞅上我家的天,我家的地。是不是把我何家逼到西沟去住窑洞,你们才肯甘心?!”
在何家着了一肚子气,县长孔杰玺才把脚步送到青石岭,没想水家比何家好不到哪去。
夜里,孔杰玺将一路的经过还有凉州府那边的不安跟仇家远详细说了。仇家远道:“既然这样,自卫会的事就先放放,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副官仇家远便将这几天想好的办法讲了出来,没想孔杰玺一听,连声道:“妙,妙,不愧是西安陆军长栽培的人,点子就是比我多。”
第二天,县长孔杰玺跟副官仇家远联手在青石岭组建护药队,声明:“眼下局势混乱,药材吃紧,青石岭忙了大半年,这点儿药材千万要护好,不能出任何差错。”没想,一提药材,水二爷果然很响应,当下就说:“这事儿好,这事儿能干。”
按仇家远的计划,护药队的人选就在帮工和下人中挑,护药队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帮着往外运药,二是守护青石岭的平安。当然,凡是挑进护药队的,仇家远都要再开一份工钱。一听工钱,争着要来的人一下多起来,一连几天,仇家远的门前都被围个水泄不通,闹得晒药的活都没人干了。
第一个抢着要来的是拴五子,还争着要当队长。没想,仇家远几句话打发了他。“我可不敢要你,院里院外,哪件事儿能少了你,你就甭凑这热闹了,好好替二爷把院里的事办好。”
拴五子碰了一鼻子灰,当下骂:“啥**护药队,分明是拿人当猴耍哩。”
连着挑了几个人后,仇家远的心思动在了拾粮身上,反反复复想过后,他去找刘喜财探口风。没想刘喜财听完说:“他瘦得跟猴一样,病又刚好,你要真心为他好,就饶过他吧。”
仇家远无语。
接下来,他的目光愁起来。其实这护药队,真正的目的只有他知晓,包括县长孔杰玺,他也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会跟外人讲。既然另有目的,这人选,就得更为慎重。仇家远愁的是,这么多人,真要细挑起来,却没几个顺心的。
24
运药的事进行得相当隐秘,而且,院里上下谁也插不上手。
十月刚打头,仇家远便秘密叫来那三个人,就是上次送他回来的三个人。年轻的马车伕像是个外地人,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外地话。另两个的话倒是能听懂,但又不说,见了人只是笑,阴森森的,叫人发怵。仇家远给三人分了工,两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负责打包,装车,年轻的马车伕负责验秤。水二爷一开始不高兴,原因是马车伕把秤盯得太紧,他一两也混不上。“这狗日的,长的是铁眼珠子。”水二爷愤愤的。秤一盯紧,水二爷打仇家远手里得的银子就少,他当然不乐意。不过,几天后,水二爷不在乎了,甚至不到秤前来,秤多秤少像是不关他的事。后来人们才知道,仇家远提前安抚了水二爷,他在原来说好的基础上又额外给了水二爷一张银票,据说数字大得惊人,怕是这些地全换种成罂粟,也换不来这么一张银票。仇家远并不是白送,他的条件相当简单,水二爷几乎闭着眼就能做到。
这条件便是,药一晒干后,就不关青石岭的事,水二爷得保证,院里上下,不能有一个人干预送药的事。
“这好办,这好办,我水老二不发话,哪个敢?”水二爷捧着银票,乐得合不拢嘴。
第一趟药是在十月初五悄悄送出去的,人们就见,后晌还在装车,说好二天一大早上路,早上睡醒,那挂马车早不见了,啥时走的居然没一人知晓。
连着送了三趟,拴五子不安分了,跑来跟水二爷说:“二爷,不能由着他们,这黑更半夜的,他们到底玩什么鬼?”
“夹住你的嘴,闲(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把你的裤带绳系好。”
拴五子一低头,果真见自个的裤带绳开着,定是刚才在墙角撒尿,猛地望见了狗狗,没来得及系。
水二爷轰走拴五子,躺炕上乐滋滋地抽烟,心里盘算着,要是这么种上五年,哼!
三趟药送完,人们忙着开始挖那些长在地里的根了,副官仇家远照例在各地里转了一圈,仔细地盯住每一个人看。药是安全送走了,路上也没出啥事,但现在不出不能说以后也不出,他心里,还是急着护药队的事。这么想着,脚步在狼老鸦台停下,拾粮领着吴嫂和狗狗几个,正在地里挖药。不知为啥,这些日子,一看见拾粮的影子,副官仇家远就激动,莫名地激动。有时候,甚至想拉住拾粮,好好喧上一阵。可惜药师刘喜财将拾粮看得紧,近乎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边,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不知一天到晚说些啥。药师刘喜财有个怪脾气,甭看他是跟着副官仇家远来青石岭种药的,但仇家远的话,有理的他听,对路子的他听,要是说得不投他的机,想听,没门!这点上他跟曹药师是那么的不同,院里上下,谁也没见过曹药师敢跟副官仇家远顶嘴,讨好都来不及哩,可这个刘喜财,不一样。
副官仇家远望着,心里,一脉儿一脉儿生出些怪诞的想法,这些想法其实在他心里藏好久了,只是没机会说出来。当然,现在他也不能说,还不到时候,他这么提醒自己。
突然,他的目光盯在小伍子身上,对呀,咋把他给忘了?仇家远一阵喜,困惑他多天的问题似乎一下解决了,他高兴地冲小伍子喊:“小伍子,小伍子,你过来。”
小伍子闻声朝地埂上走来,这是一个年纪稍稍比拾粮大一点的山里孩子,不过个头长得高,人也横实,皮肤细白,不像拾粮那么苦大仇深,一看,就讨人喜欢。仇家远记得,他曾经跟小伍子喧过一次,其实这孩子苦着哩,打小没了娘,爹带着他在水家大院当长工,所以他算是在水家大院长大的。有一年峡里闹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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