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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黄泛难行舟囤沼泽 金蝉脱壳潜返京师 (第3/3页)
感情淡淡笑道,“这热的天儿,穿这么齐整做么?仍旧只是每日咳么?朕赐你的冰片和银耳、川芎这些药用了如何?”允祥起身一躬谢了恩,除了补服和端罩递给高无庸,斜签着身子坐了张廷玉对面,轻咳一声道:“臣弟这点子犬马之疾,着实叫主子惦记着了。太医们不中用,有的说是痰症,有的说伤风,虽不要紧,时好时不好的总也不很痊愈——臣用了主子赐的药,倒觉得好些儿,只有时胡思乱想,要是痨疾,拼命十三郎也就无命可拼了。这十几天里头不见主子音信,心里更是焦热滚烫,越发不好,就移住清梵寺,一来给主子祈福,二来听听晨钟暮鼓,也略能静静心……”他说着,又笑又拭泪,看得出心里极度地不安和激动,只是硬挺着精神不肯宣泄。雍正见他这样恋恩忠诚,也自感动,却笑道:“你都想了些什么?——这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么?太医院把你的脉案都奏到朕处,其实只是经络不通,脾弱肺热,不打紧的,朕已经下诏叫邬先生来京,他的医道通幽入微,请他给你瞧瞧,徐徐调治,自然慢慢就好了。”说罢便吃菜。
张廷玉好容易找到话缝儿,忙对面一揖道:“十三爷,京师情形可如常?您方才说有流言说主子在河南病了,是民间流传,还是官场流言?”这时他坐得近,仔细看允祥,见允祥眼圈青暗,额头上苍白得毫无血色,这才知道他病得不轻。允祥用手帕捂着嘴猛烈咳嗽两声,把手帕子掖了袖里,说道:“这是十天头里,我移进清梵寺第二日的话。主子在武陟冒雨巡视河工,偶感风寒,已经痊好,这是廷寄谕旨里说过了的,上书房和六部都知道。翰林院那起子侍讲、编修仍在传言,我当即移文廉亲王,又告诉隆科多,令他彻查这事,至今也没个回音。京师别的异样事倒也没发现。礼部等办郊迎年羹尧大将军的仪注我也都看了,觉得似乎僭礼了些儿,我退回去让他们斟酌。昨个八哥、隆科多和马齐到清梵寺瞧我,说皇上御驾由安徽水路回京,一切如常。方才听皇上已经到丰台大营,真叫我吃了一惊,这里离畅春园这么近,怎么住到兵营里了?”
“我们君臣白龙鱼服悄然返京,自然要小心点着。”雍正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病着,有人蒙哄你,你晓得么?”张廷玉不等允祥答话,紧盯着又问一句:“你说畅春园,畅春园比这里关防得更好么?”
允祥吃了一惊,仿佛看陌生人似的瞟了张廷玉一眼,说道:“这里当然比畅春园安全!主子说有人蒙哄臣弟,谁?!”
“不知道,”雍正摇了摇头。张廷玉道:“其实他们和你一样,也与皇上断了音信。你是负责京畿防务的议政亲王,他们理应和你会商打探我们君臣行止,布置驻跸关防这些事宜,怎么探病时一声不吭?还要造假话?!”雍正笑道:“衡臣,朕看你是虑得太多了,他们怕允祥着急上火,这些话怎么好跟一个病人说?”
允祥默默注视着灯烛,瞳仁中闪着阴狠的光,良久才道:“朝中有奸臣。这是明摆着的,主子心里也是雪亮。”他话音虽不高,却带着铮铮金石之音,听得旁边站着的高无庸竟打了个冷噤。允祥皱眉思量着道:“不过马齐和舅舅该和我说实话的呀……”正说着,张雨进来禀道:“毕军门进来了,我没敢告知皇上在这里,只说王爷和张中堂在这里说话。不知皇上见他不见?”允祥不待雍正说话,已是站起身来,精神一抖,已完全不像一个病人,大步跨到门前,一脚跐着门槛,大声招呼道:“毕力塔么?过来!”
“卑职在!”
毕力塔快步走了过来,一个千儿打了下去,说道:“奴才给十三爷请安!”“不要大呼小叫的,”允祥咬着牙笑道,“你主子的主子在里头呢——你们今日会议的什么?”毕力塔愕然看了允祥一眼:主子的主子,除了皇帝再没第二个人,但今日会议,隆科多还说皇上在山东,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大营里?怔了一下,毕力塔忙回道:“正是我要寻十三爷诉说诉说呢!又听说爷病得重,不敢去惊动——这个丰台提督我做不下去了!今儿和隆大人已经撕破面皮。隆大人说我恃宠傲上,今夜就拜本请旨,要革我的顶戴。我说不用革,我今晚也写本辞了这官,省得一天到晚穿小鞋,生窝囊气!”允祥正要细问,里头雍正听得清爽,说道:“老十三,叫毕力塔进来说话!”毕力塔忙解了佩刀丢了阶前,待高无庸挑起帘子,哈腰进来行礼,伏地叩头。
“你要掼纱帽?”雍正啜着茶慢吞吞道,“你是奉旨特简的提督,直隶京畿七万人马归你节制,有什么委屈处?你是老军务了,跟着圣祖爷西征过的人吧,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生出这种小性儿来?”毕力塔咽了一口唾沫,叩头回道:“回主子话,不是奴才使小性儿,隆中堂真的太过分了!连着三天会议,先说的年大将军凯旋,搬师回朝,叫奴才的兵腾出三千人住房,这是第一军国要务,也还罢了;昨日会议,又说要把提督中军行辕腾出来,这里让给年大将军。奴才当时就顶了回去,丰台大营卫戍着畅春园和京师外围,这个地方最为适中,左临畅春园,右靠外城,我不能为迎年大将军误了皇上差使,动我的中军,没有圣旨不敢奉命。昨儿不欢而散,今儿又叫进去,说已经和八王爷议定,提督行辕移到北定安门外,这里还是要腾,又说皇上驻跸关防的事不用你毕老兄操心,步军统领衙门两万人马还护不了驾?奴才当时犯浑,嘴里不干净,说年大将军也是个人,我西征时就见过他,一样的两条腿夹个!主子走时有旨意,京师防务是十三爷统筹,九门提督和丰台提督没有统属。要调我,你们见十三爷,叫十三爷知会兵部,拿勘合作凭证,不然,我连年羹尧也拒之营外——谁没打过仗?年大将军三千人马行军,难道不带帐篷锅灶马匹?……就这么着,我们都恼了,不等他端茶,我就端茶辞出来……主子爷,自打太后老佛爷薨,不知怎的,隆大人就光挑我的毛病儿,两家兵士巡哨口角,这点子鸡毛蒜皮,也把我叫进去训斥,这样吹毛求屄,我这没有屄的能活么?”
张五哥高无庸他们先还怔怔地听,至此不禁一愣,寻思半日,才想到必是这位丘八爷听别人把“吹毛求疵”误说成“比”,由“比”而“屄”,一误到底,不禁掩口葫芦而笑。雍正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敛住了,只是沉吟不语。张廷玉一直皱着眉头听,心中疑云愈来愈重,竟没听见这口误。丰台驻军马步兵齐备,还管着一个水师,是北京防务的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胡乱摆布,是不懂还是另有居心?雍正给张廷玉看过甘陕巡抚将军的密折,风闻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年幕中活动,这次三千军马入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动作起来,自己又该如何处置?张廷玉正自紧张思索,允祥在一旁咳嗽一声道:“各是各的差使,各有各的范围,不能乱!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回来叩阙演礼,典仪应该由礼部安排。典仪过后,军马不能住城里,还是要在郊外驻守待命。丰台大营中军不管移不移,指挥不能乱。毕力塔,你是我使老了的人,不管病不病,这些事你该回我,由我去和他们打铁。你就好张口犯粗?嗯?!”
“唔,怡亲王说的是。”雍正望着窗格子,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说道,“你有两条错:不该骂年羹尧,大事不回禀你十三爷。既在这里说了,朕恕你。好生办差,明儿午时,朕回畅春园再理会这些事。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马齐是做什么吃的?这样的要务,似乎他在局外?”
允祥见数落到马齐,忙赔笑道:“主子,马齐主持的政务,一天看七八万言的折子,还要把节略转到皇上行在,又要接见外官,上次见面,他瘦了一圈儿!盆烂了说盆儿,罐破了说罐儿么!”
“唔。”雍正脸上毫无表情,一摆手道,“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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