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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 (第1/3页)
在局势最为无望的时刻,泡利为人类吹出了一个希望的泡泡——确实只能算是一个泡泡,它可能在下一秒钟就会迸然破裂。可叹的是,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人类仍为实现这个泡泡而付出了卓绝的努力。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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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接到了“诺亚”号的来电,说已经顺利找到“褚氏”号,复苏后的褚贵福老人想回地球,“诺亚”号马上送他回来。姬人锐看到电文后很惊喜:
“老褚要回来?”不过他说了一句,“不可能吧,他舍得那些人蛋?那比他的命还贵重呀。”
按电文说的此刻“诺亚”号的位置,这封电文在路上走了九小时,但超光速的“诺亚”号返航只需六小时。也就是说,即使电文发出后他们又耽误了半天,这会儿也该到了。“乐之友”们迅速开始准备。葛其宏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给老人建了一个账号,准备从基金会打过来一笔钱,数额足够他安度晚年。同时,他又安排人与褚的儿孙们联系,褚的儿孙们现在经济上都比较困窘,估计不大乐意把老爹接回去养老——他们中多数人对老人把家产抛撒光还心存怨恨。但不管怎样,他们得知道这事。葛其宏在两个小时内完成了所有准备,但“诺亚”号迟迟没回来。
第二天收到另一封电文,说褚在启程前突然改变主意,不回地球也不来“诺亚”号,还不让“诺亚”号接走十三个幼儿,他仍要回“褚氏”号陪伴他的“人蛋”幼儿。“诺亚”号尊重老人的决定,已经送他回去。现在诸事已毕,“诺亚”号要正式开始远航了,“再见了我们的地球老家,再见了我们的母族!”
葛其宏叹息一声,赶紧取消了已经做好的安排,心中暗暗叹服姬人锐看人之准。虽然明知那边已经收不到这边的回复,但他们还是向飞船发去了告别电文。
在把“楚一泡利发现”向“诺亚”号船员公布之后,楚天乐原打算先向姬人锐等人告知,再向公众公布的,但这个消息已经风一样传开了。追根溯源,原来是奥芙拉到船上劝柳叶跟“诺亚”号走时,说的话让周围人听到了。这个小道传播的发现立即得到众多科学家的认可,因为这个新的解释太有力了,过去人们之所以没想到它,完全是因为思维的惯性,是走不出旧观念的囚笼。科学史上不乏类似的例子:早有古人提出地球是圆的,它与各种迹象极其吻合,只是因为人们无法解释“地球下面的人为啥不会掉下去”,因而在很长时间拒绝这个观点。又如魏格纳提出了大陆漂移说,也与各种事实极为契合,只是因为找不到大陆漂移的动力,也在很长时间被学界拒绝。现在,楚天乐和泡利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动因——由高维原因所造成的三维世界的内禀同步——则“宇宙整体收缩”这个结论一下子就站稳了,没人再怀疑了。
这天姬人锐来到马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面带愠色地指责楚天乐,说这件事他处理得太轻率,即使不得不公布,也应该设法慢慢放出高压锅里的蒸汽,避免造成爆炸。他还说,联合国秘书长、SCAC执委会、中美印俄日法英等国首脑,都向他表达了同样的强烈不满,还扬言要中断同“乐之友”的合作和资金支持。鱼乐水和天乐妈听后都心怀歉疚,她们认为姬的责备是对的。楚天乐叹息着说:
“姬大哥,对不起,事先没同你商量。我怕你……姬大哥,你们都没我这样的经历——在少年时代被干爹一刀斩断后路,在片刻剧痛后反倒萌发了活下去的决心,我想人类也会这样。而且这个消息反正是瞒不住的,其他科学家做出同样的发现只是早晚的事,也就往后推迟一年半载吧。我不想隐瞒它。”
姬人锐阴郁地沉默着。
“至于联合国和各国**中断合作……”
姬人锐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点不必担心,只是一时的过激反应,不会当真实施。关键倒在另一点——他们会不会彻底绝望,真正心灰意冷。如果是那样,那就不光是中断合作,而是干脆放弃努力了。天乐啊,”他喊的是天乐,但眼睛却看着鱼乐水,“连我这个上帝之鞭也绝望了,我也累了。”
鱼乐水心中发苦。这位上帝之鞭一直在鞭策着所有人,从没发现他有过丝毫沮丧,今天是第一次。她笑着说:“你可不能绝望。我们哪能少了这根上帝之鞭?人锐,反正我没绝望,咱不说那些闲话,什么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等等,天乐说那是廉价的乐观。咱们要的是货真价实的乐观——我不信宇宙就真的到了绝路!天乐和泡利即使再天才,两颗小小的一千四百克的大脑就挖到了宇宙的终极秘密?就再没有秘密可挖了?我不相信,你也不会信。”
天乐妈也说:“水儿说得在理。人锐啊,水儿说得在理。马先生如果活着,也会这样说的。”
姬人锐苦叹一声,没有多说,站起来准备告辞,“我走了,我得赶紧布置对天乐的保护。”
楚氏夫妇互相看看,天乐笑着说:“对我的保护?用得着吗?”
姬人锐声音冷硬地说:“当然用得着。你一刀斩断了所有人的希望,七十亿人中,肯定有人会因极度绝望而疯狂的,会把你当做泄愤的目标。泡利也要保护,但他相对安全得多,因为民众的目光一直是对准你的。我打算让杞县的老同事、公安局局长鲁军定来,就住到贺家,就近保护你们。乐水你们也要警惕。”
说完,他步履沉重地走了。
这天上午,楚氏夫妇到“乐之友”一会两院走了一趟,尽量安抚大家的情绪。至于往后怎么办,连楚天乐和鱼乐水也心中没数,所以只能泛泛地说一些鼓励的话。他们走完一圈,一直没见到姬人锐。鱼乐水不放心,让丈夫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她径直来到附近姬人锐的家。苗杳开门看见是她,舒了一口气,悄声说:
“在书房里灌酒呢,我劝不住,你劝劝他,他比较听你的劝。”她又加一句,“你们谈吧,中午在这儿吃饭。我去买点熟食。”
她匆匆出去了。鱼乐水推开书房门,果然闻到浓重的酒味儿。姬人锐这会儿倒没喝酒,他仰靠在转椅上,两腿架在书桌上。鱼乐水走过去,拉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姬人锐看见她,收起两腿坐正,他的眼中有血丝。鱼乐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姬人锐先开口:“乐水,这次我对天乐很失望。他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当不了政治家。什么心灵需求、内心完善、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因为宇宙和生命必然灭亡之类的表述,既是真理,也是狗屁。它当然是真理,但那是给圣人用的奢侈品,因为只有圣人才能够远眺时间尽头的图景。它也是狗屁,因为占人数百分之九十九的民众只愿意看到这个人生,最多也就是儿孙的人生。即使在现在这个智力爆炸的时代,这也是基本的百分比。而且,说到底,玄思冥想大不过天!天就是人类当下是死是活!”
鱼乐水柔声说:“你说得对。我也该道歉的,我当时不该顺从他。人锐,你必须振作,‘乐之友’,甚至整个世界,都少不了你这根上帝之鞭。”
姬人锐沉默良久,声音嘶哑地说:“可是——也许前边真的没路了……”
他抬头看着鱼乐水,眼中有水光。在这个瞬间,鱼乐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强者的软弱。她想起二十二年前,这个男人弃官人山,主动把一副重担扛在肩上,也把重担放到了公公、天乐和自己肩上。这些年来,姬人锐名义是工程院的院长,实际是“乐之友”的总管家,他确实太累了。她很想走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他……鱼乐水正视着他的眼睛说:
“人锐,天乐不是完人,在政治上不是,在学术上同样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意见是认真的,他和泡利的新发现绝不会是上帝的终极秘密,我们还得往前走!还得找生路!”她笑着,重复刚才的话,“要往前走,当然少不了你这根上帝之鞭。”
姬人锐长长地吁一口气,“好了,你不用安慰我,一时的情绪低潮,我自己能走出来。我肯定还要往前走,哪怕是在绝望中走,哪怕是像最早那样,用虚假的希望来安抚民众。”
姬人锐的手机响了。他用英语交谈几句,挂了电话,多少有点困惑:“是阿比卡尔!那位SCAC的小秘书长,我的高届同学,他已经乘民航赶到南阳机场了。”
“这么突然?”
“他说这是一次纯粹的私人行程,贺老去世五周年,他想到贺老故居去缅怀自己的老师。还说只需我一个人陪他去。”他看看鱼乐水的眼睛,“当然这肯定是托辞。估计他带来了坏消息。”
“来送SCAC的绝交信?联合国确实要中断合作了?”
姬人锐缓缓摇头,“不大像,那是公务,不会用这样私人性质的拜访。反正我去一趟吧。”
姬人锐在南阳机场接上阿比卡尔,乘直升机返回。这些年来他们俩是常见面的,但这次见面后他不由感叹,这位老学长确实老了,皮肤松弛,白发如雪,举止也显出老态。阿比卡尔四十八岁就任“大秘书长”(联合国秘书长),十年之后转任“小秘书长”(SCAC秘书长),今年已经是古稀之年。他一向神情恬淡,气质沉稳,这种气度是多年身居高位修炼出来的,但今天多少透出点疲惫。这些年来,姬人锐同他的合作非常愉快,他对这位老学长是相当佩服的。联合国的三项救世行动的成就都离不开他的强力推动,要知道,那边要推动一件事远比“乐之友”这边困难,除了SCAC执委会,上面还有十五个婆婆,其中有五个是握着否决票的超级婆婆。特别是他从联合国秘书长位上退下来之后,并没颐养天年,而是屈尊转任“小秘书长”,都是因为不能忘情于他的事业。此后他官职低微,全凭个人的威望、强悍和坚韧才能做下来。姬人锐听到不少政界私语,说五位超级婆婆已经对阿氏的过于强势颇为不耐烦了。
那么,他这趟行踪隐秘的行程是什么目的?肯定是一次深度的交谈,否则他不会专程来一趟的。一路上,当着直升机驾驶员的面,两位老同学只说了一些闲话,回忆着有关贺老的往事和母校的往事。他们到了贺家,卧室中挂着贺老的遗像。阿比卡尔在像前肃立,口中喃喃念颂(依他的宗教习俗不允许鞠躬),姬人锐则行了鞠躬礼。然后两人在客厅坐定,姬人锐泡上两杯绿茶。在袅袅的水汽中,阿比卡尔娓娓地回忆说,贺老确实是他政治上的老师,从当年贺老办的讲座和与贺老的日常交往中,他学到不少东西,包括中国古老的政治智慧。尽管它们不一定符合“政治上或道德上的正确”,但却是锋利的真理。贺老本质上是马基雅弗利的信徒,认为英雄是历史的主要推动者,但这些真正推动历史的人绝非圣贤,更不会是清流。能够推动历史的人必须握有盖世权柄,但社会本身是污浊的,权力场中更是污浊血腥。所以,要想掌握权力,就必须学会权力场的游戏规则,学会权术、倾轧、党争、隐忍、冷酷、虚伪、狡诈、多疑、狠毒。大部分人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都被彻底污浊化了,权力到手后只记得用权力来满足私欲。只有少部分人尽管已经污浊化,但内心深处还留有一片净土,大权在握后,那个纯净的梦想就会复苏,他们会借用手中的权力推动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定位大多是枭雄,是权臣或能臣,是儒家史书上亦褒亦贬的人物。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人车载斗量,像汉高祖、魏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像管仲、商鞅、李斯、张良、陈平、诸葛亮、长孙无忌、李泌(唐肃宗的智囊)、张居正,等等。阿比卡尔平静地看着姬人锐:
“这些年来,我早就在权力场中污浊化了,但我自认心中还保留着一块净土。姬,我知道你也保留着这块净土。当然你我是不同的,你的心外之身要比我干净得多。”
姬人锐很感激他的相知,也就不讲客套。“对,也许我的心外之身要干净一些,那只是因为我所在的‘乐之友’算不上是权力中心,最多只能算是半虚拟的权力中心,所以我的环境要干净得多。其实,处在你的环境还能做到这样,才是最难的啊。我的老学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直言。”
阿比卡尔的黑脸膛上浮出笑纹,“当然,这正是我此来的目的。”
鱼乐水和丈夫在苗杳家吃了午饭。苗杳问:“诺亚”号之后的飞船什么时候建造,什么时候上天。她对此最为关心,因为那也是昌昌与父母永别的时刻。鱼乐水说,现在还没有计划,宇宙整体收缩的消息公布后,以后究竟该怎么办,各种意见还需要沉淀一段时间才能明朗。随后她就把话题转到“诺亚”号,说自从它向地球通报了“褚氏”号的消息后就开始了连续飞行,和地球不再有通信,所以谁都不知道它的近况,只知道按时间算它已经飞行到一光年之外了。苗杏问:
“听说柳叶登船之前已经怀孕了?那现在应该出生了。”
鱼乐水笑着摇头,“你这个消息不确切。柳叶决定留在地球时,确实打算为贺梓舟留一条血脉。但那次同房是否就怀上了,我并不知道,因为她三天后突然上船走了。所以只能等那边的消息了。昌昌和埃玛怎样了?那俩人谁把谁逮住了?”
“谁知道啊,那俩孩子玩心太重,不像洋洋和柳叶那么稳重。他俩谈恋爱就像玩电子游戏,你攻我守你追我逃的。你俩瞅机会说说他们,你俩的话比当妈的话管用。”
天乐笑道:“用不着我俩劝。你应该了解昌昌的,那孩子外表郎当,似乎有点儿玩世不恭,实际心中很有主见。埃玛那姑娘也差不多。”
鱼乐水的手机响了,是姬人锐。“乐水,阿比卡尔确实有重要的提议。我们刚在你家吃过饭,我让徐嫂带他去山中转转。你和天乐快点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在他走前给出一个大致的答复。”他犹豫片刻,“要不你先来吧,还像我第一次进山时那样,我想先说服你。如果你不同意,这件事就不用对天乐说了。”
鱼乐水对他的谨慎多少有些疑虑,有意开玩笑:“第二次火葬台谈话?”
姬人锐响应了这个玩笑:“对,第二次火葬台谈话。是否我去那儿等你?”
“不用,你就到贺家等我吧,我马上过去。”
她让丈夫在这儿等她,她要来直升机,匆匆赶往山中的贺家。
姬人锐在门口等着,看见鱼乐水下了直升机,匆匆往这边走。这位四十七岁的女性仍保持着青春的活力,身材苗条,走路富有弹性,黑亮的长发在身后飘拂。鱼乐水进了屋,有点微微气喘。令姬人锐吃惊的是,两人见了面,她二话不说径直扑向姬人锐,紧紧地环抱着他,把头埋在姬的怀里。姬人锐稍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搂住她。
无言的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鱼乐水抬头,笑着看看对方,重新把头埋下去。
她对男女之事向来不太拘泥。她相信那个观点:一个族群的平均**强度与这个族群的活力成正比,因为正像生存欲和食欲一样,**是生物最重要的本能,如果它在道德重压下萎缩和干瘪,那族群的活力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年马伯伯劝她慎重考虑与天乐的婚姻时,她曾爽快地说:她可以把爱情和**分开,那时她认为这样做是很正常的事。正巧那时姬人锐“从天而降”,来到了她的身边,从各个方面说,这个男人都够格做一个优秀的情人。但也正是这个男人无意中给她套上了道德的枷锁:他说动马家人成立了“乐之友”组织,他说马家四人已经在无意中占据了道德高地,占据了“天枢”和“天权”位置,这就把她推上了神龛。自那之后她就变了,倒不是说她有意压抑天性,而是说,在她所处的道德高地上,在与丈夫炽烈的爱情中,在乐之友基金会的高位上,她不再认为爱情和**能够分得开了,不再认为婚外情是“正常的事情”了。
从那次火葬台谈话之后,她就和姬人锐成了相知甚深的朋友——但不会再是情人了。一直到今天上午,当她看见一向堪称强者的他流露出片刻的软弱时,她内心深处的情愫突然被激活了……她抬起头,笑着说:
“人锐,吻吻我,算是还一笔宿债吧。”
虽然今天鱼乐水的举止过于突兀,但姬人锐大致能摸清她的心理脉络,二十多年来,他对身边这位女性的了解已经很深了。他笑着低下头,深深地吻了鱼乐水的双唇。这是一个情侣式的热吻,两人都感到强烈的电击……鱼乐水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她用这句话把这段感情挽了个结,随即笑着转了话题,“好啦,说正事吧。”
姬人锐向她点点头——我也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他说:“先坐下吧,这事儿说来话长。”
两人坐定,姬人锐复述了阿比卡尔的话:对贺老的追念,关于权力、污浊和净土的自我评判等。“阿比卡尔说,现有的政治架构对于应对灾变还是有效的,即由民间的‘乐之友’当先锋,SCAC紧随其后,进而通过联合国带动世界。但眼下有两个重大的变化恐怕要影响到此前的有效性。首先是全宇宙收缩的噩耗造成了悲观主义的泛滥,至少说,安理会今后会攥紧钱袋子,不会再把大把金钱撒到救世行动上了;再者,安理会尤其是常任理事国早就厌烦了他这个强势的小秘书长,只是由于他在民众、舆论界和联合国中下层官员中的威望,婆婆们对他无可奈何,但他马上就七十岁了,安理会已经透出让他退休的意思。阿比卡尔坦率地说,他退休后,SCAC不可能再保持以前的影响力和效率,但在目前的局势下,恰恰需要更强有力的行动。他不相信人类已经走到了绝路!只要继续往前走,也许明天就会发现一个麦哲伦海峡!”
“对,应该这样。他肯定提出了具体的设想?”
“对,他提出一个重要设想,那就是——”姬人锐盯着鱼乐水的眼睛,“让‘乐之友’和SCAC合并。当然,这个设想在二十年前海利上将就提过,但那时‘乐之友’很弱小,所谓合并其实是SCAC对‘乐之友’的收编,是不合适的。而今天的合并,肯定会以‘乐之友’为主。他提出让我接任新SCAC的秘书长,他愿意在短期内辅助一下,然后他就要退休了。乐水,他的真实想法是:以二十二年来‘乐之友’和SCAC所积淀的实力和威望,如果两者合并,应该有力量绕过安理会,成为实际的世界**!到那时,救世行动就会开始一个全新的局面!即使做不到这一点,至少说,以‘乐之友’为核心的新SCAC,也会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否则——阿比卡尔说,也许我们要孤军奋战了。”
鱼乐水静静地听着,不时轻轻点头。
“我觉得阿比卡尔的分析和设想是可信的,但依我的估计,‘乐之友’领导层不大可能同意与SCAC合并。所以,我想先同你深谈一次。如果我说服不了你,那就不必往下继续了。”
鱼乐水笑着说:“这个变化有点太陡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仰靠在沙发上,陷入沉思,姬人锐静静地等着。二十二年前两人的火葬台谈话实际上奠定了其后的世界政治格局,开始了一个“氦闪时代”,人类的创造力和智慧以空前的强度迸发。这次的谈话如果获得鱼的同意、进而获得其他“乐之友”领导层的同意,同样会开始一个新的时期,救世行动将从“以威望推进”转变为“以权力推进”,时代的巨轮会行驶得更加顺畅。姬人锐非常希望看到这个结果,但鉴于他对鱼乐水和楚天乐等人的了解,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十几分钟后,鱼乐水睁开眼,笑着说:
“好,说说我的想法。人锐,我不大同意合并,你看我的考虑是否有道理。第一,‘乐之友’的人,除了你之外都是学术型的,虽然都是罕有的天才,但并不适应SCAC的工作,两者合并后反倒会影响工作效率。我们更适合扮演眼下的角色,即道义上的灯塔和行动上的先锋。第二,两者合并后,架空安理会并非没有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让我们陷入肮脏的权力之争,反倒毁了救世行动。当然,如果我们确实能执掌天下权柄,推行救世行动会更强劲,更有效,为了这个目标,干点肮脏事也不算啥。这究竟是一个值得的冒险,还是危险大于收益?我倾向于是后者。第三,我不希望你,”她直视着姬,“完全陷入权力场中。”
第三个原因她说得很简略,但给姬人锐造成了足够的震动。这句话实际也否定了阿氏当时提出的备选方案——阿氏说,如果这边不同意合并,姬人锐是否可以单独去SCAC担任秘书长。姬人锐当时表示他不会离开“乐之友”,现在鱼乐水的意见更进一步否定了他的想法。鱼乐水也知道这句话的意味太重,马上笑着冲淡它:
“你早就说过的,我的心地太单纯,不适合思考政治谋略。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看,还是把阿氏的设想提交到‘乐之友’领导层讨论吧。”
姬人锐沉默良久,平静地说:“不,不用提交了。”他苦笑一声,“如果说服不了你,我肯定无法说服其他人。何况你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与我刚才说的道理相比,那是同一枚硬币的另一面。把阿比卡尔唤回来,告诉他结果吧。”
二十分钟后,阿比卡尔回来了,姬人锐对他说了这边的意见。这位古稀老人很平静,但他眸子深处的火焰熄灭了,这让鱼乐水满怀歉疚。阿比卡尔没有多谈此事,转而扯了一些闲话。他说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退休后想来这儿住一段时间,就住在贺老住过的这间屋子里。两人都笑着说:“那我们当然欢迎啦,期待你的到来。”
两人陪他坐直升机到了“乐之友”总部,阿比卡尔没有停留,随即乘直升机赶往南阳机场,到那儿去转乘民航。两人怀着歉疚,目送直升机消失在晚霞中。那时他们不知道,这是同阿比卡尔的诀别。
两人回到姬家,鱼乐水对丈夫简单地介绍了阿比卡尔的来意,说回家再说详情。苗杳要留他们吃晚饭,正好天乐妈来了电话,鱼乐水听完,匆匆对姬人锐说:
“我俩得走了,婆婆让快点回去,说有一个多年不见的亲戚来了,要见天乐。”
姬人锐警惕地问:“多年不见的亲戚要见天乐?是谁?”
“你放心,我婆婆说是熟人。”
“好,你们回去吧。反正小心,老鲁明天就到。”
直升机把夫妇俩送回山中,随即离开。夕阳已经沉落,西天还残留着几许晚霞。鱼乐水推着丈夫从停机坪回家,远远见婆婆揽着草儿候在门口,山风吹乱了她如银的白发。女儿柳叶突然离开后,婆婆像突然老了十岁,她不停地咕哝着:“柳叶走得对。是女人总得出嫁的,再说嫁的也是心上人。再说,就算天要塌,他们乘着超光速飞船,总比留在地上多一分希望。”但说归说,强烈的思念是无法排解的。丈夫走了,女儿也走了,她的世界已经失去了大半。
鱼乐水推着丈夫,想起婆婆刚才的电话,心中多少有些疑虑。婆婆说有一个多年不见的亲戚要见天乐,但说话时分明有点吞吞吐吐,是否有别的原因?……对了,她不是说“亲戚”,而是说“亲人”,天乐多年不见的亲人,那又会是谁呢?问丈夫,丈夫也想不出来。
那边已经看见他俩了,草儿欢快地尖叫:“奶奶,妈妈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天乐妈也在向这边招手。鱼乐水大声回应着,加快脚步,轮椅上的天乐也欠身向女儿招手。快到院门时,忽然山石后闪出一个人,大步跨过来,厉声喝道:
“站住!”
鱼乐水在惊愕中站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就是婆婆说的那个什么亲人?他为什么这样……对方把右手伸出来,手中握着一件什么东西,恶狠狠地说:
“楚天乐,我要杀了你!”
那边天乐妈惊呼一声,接着是草儿的惊叫。鱼乐水本能地做出反应,把轮椅忽地打一个转,掩在自己身后。她努力镇静自己,在脸上堆出笑容,对来人说:
“这位先生……”
来人坚决打断她的话:“鱼乐水姐姐,我敬重你,不想误伤你,请你带着那边一老一小赶快避开。但你甭想劝我,我一定要杀死这个姓楚的混帐,你快走!我手里的控制器是松手即炸,你不要逼我做下让我痛悔的事!”
她知道,姬人锐预言的危险果真变成现实了,在这个凶险的时刻,她努力保持冷静,果断地说:
“好,你让我安排一下。”
她推着丈夫匆匆往前走两步——但并不远离凶手,以免他反应过激。她对婆婆说:“妈,快带草儿和徐嫂离开!妈你快点儿!”婆婆显然还在心中激烈搏斗,舍不了儿子,又想救出孙女。鱼乐水厉声说,“妈你别犯糊涂!快点走,还能保住三条人命!”她借着身体的掩护低声加一句,“快通知姬人锐!”
婆婆顺从了她的决定,抱上草儿,喊上屋里正做饭的徐嫂,悄悄用手机通知了姬人锐,然后含着泪跑步离开房屋。草儿在保姆怀里大哭,使劲向爹妈这边伸着手。等她们走出危险区域,鱼乐水重新把丈夫护到身后。那人狂躁地喊:
“你也走!快滚!别想说服我!”
轮椅中的丈夫也着急地喊:“水儿快走!快走!”
鱼乐水对丈夫凄然一笑,从容地拢拢头发,对杀手说:“不要急,我也会离开的。不过,我敢说你在杀死楚天乐之前,肯定想告诉他原因。他现在听力和说话都困难,我来帮你们翻译吧,说完我就离开。”
她没有猜错这个杀手的心理,那人狂怒地喊:“我恨他!是他帮我们开启了天眼,领我们走进伊甸园,又突然毁了人类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希望!”
鱼乐水心中发苦,知道这是个特殊的杀手,他曾对天乐等科学家满怀虔诚信仰,因而在突然得知人类已经走上绝路时信仰崩溃,精神失常,这样的杀手不可能被说服的。她现在只有尽量拖住他,等候姬人锐带着警察赶来,不过肯定来不及,即使他们赶来也恐怕于事无补了。此时此刻,她已经决心同丈夫一块儿赴死,只是想起年幼的草儿,实在放不下。丈夫与她想到一块了,在轮椅上努力欠起身,喊道:
“水儿快走!把草儿带大!”
鱼乐水对丈夫凄然一笑。世上事大半不能两全,为了保护丈夫,只有舍弃对草儿的母爱了。她柔声对杀手说:
“谢谢你喊我姐姐。我也喊你一声弟弟吧。弟弟,你想我能离开丈夫吗?如果你真要动手,那就把我们俩一块儿炸死吧。不过你别急,先听姐姐说几句话,行吗?”
杀手显然害怕“姐姐”的劝说会使自己决心崩溃,疯狂地喊:“我不听你说!你别想说服我!快滚,要不我就连你一块儿炸死!我数十下,你听着,我只数到十下,没有第二次警告!我开始数了,一,二,三……”
鱼乐水知道最后时刻来了,她伏下身,把丈夫护到怀里。楚天乐狂怒地用力推她,他的语音转换器可能断线了,只听他无声地喊着:快走!快走!就在这个瞬间,鱼乐水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身影,正像猫一样悄悄从后边接近杀手。她不敢盯着看,怕杀手从她的眼神中发现那人。余光中,她只觉得那人身体瘦长,满头白发。她悲苦地想,那人救不了他们的,杀手说过,**是松手即炸,那人的出现只会使爆炸提前发生。忽然听到杀手一声怒吼,鱼乐水迅速抬头,看见来人用两只手死死握住杀手的右手,两人倒在地上,正在拼死搏斗。鱼乐水立即扑向丈夫,推动轮椅急速向外滑走。随即是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鱼乐水昏死过去。
她没有昏迷多长时间,因为意识的黑暗中还有一盏小小的灯闪亮着在唤她醒来。她醒了,见丈夫正在无声地喊她,推她。丈夫满脸是血,自己也是。她努力站起来,想检查丈夫和自己的伤势,但她随即发现丈夫身上和轮椅上都是碎肉和残肢,那么,血不是她和丈夫的,而是杀手和那位恩人的。那边婆婆抱着草儿正向这边跑,但婆婆看见这边的满地血肉,连忙停住,死死捂住草儿的双眼。在她身后,一架直升机急速降落,几个人跳下尚未停稳的飞机向这边跑过来,姬人锐打头。婆婆把草儿塞给其中一个人,自己发疯般地跑过来,嘶声喊着:
“天乐他爹……”
山野中灯光闪亮,姬人锐、鲁局长和几个手下在处理善后。经医生检查,楚天乐和鱼乐水都只有一些轻伤,只是在轮椅的翻滚中擦破了几处皮肤。杀手和那位救命恩人,楚天乐的亲生父亲,则完全被炸成碎片,只余下几段稍微完整点的残肢。由此可见,杀手腰间缠的**威力强大,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吓坏的草儿哭乏了,徐嫂把她抱回屋里睡了。天乐妈坐在现场附近,失神地看着那片满是血渍的地方,不停地念叨:
“天乐他爹……乐儿会认你的……他爹……媳妇孙女都会认你的……”
鱼乐水从她零乱的叙述中知道了事情的由来。
当天下午,七十三岁的天乐爸步行上山,来到这里。四十多年前天乐得绝症时,他当了逃兵。他外出打工,一直没脸回家乡。他这一生混得很不如意,也没再结婚。现在老了,也早就知道儿子成了世界名人,又是个绝顶的天才,心里非常疚悔。他一直想来见见老伴和儿子,就是没脸来,而且他也知道妻子和马先生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不久前得知全宇宙都在收缩,人类已经走到绝路一而且正是儿子做出的发现!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在有生之年看一眼俩亲人。
他来了,天乐妈接待了他,心中却十分犯难。几十年过去了,天乐妈已经不再恨他,毕竟这是自己的结发丈夫,是天乐的亲生父亲。但天乐愿不愿意见他?愿不愿意接纳他回家?以儿子和儿媳的秉性来说应该会的,但她必须事先征得儿子儿媳的同意。那个男人知道她为啥犯难,自卑地说,他不求儿子认他,也不求能被他们接纳,只是想来看看他们。现在他已经见到了妻子和孙女,只求把儿子叫回来,让他躲在外边悄悄看一眼就行,看完他就下山,再不来打扰他们。
于是,天乐妈打了那个电话。儿子快回来时,天乐爸要躲出去,天乐妈想这样也好,让他避一避,等娘儿俩把话说透再让他进来。可能他就是在躲出去那阵儿,发现了那个杀手。天乐妈则自始至终没看到杀手的身影,不知道杀手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事后,警方根据杀手的DNA查出他的身份,知道他叫何星,今年二十七岁,本地人,已经结婚。他原是楚天乐和鱼乐水的虔诚崇拜者,曾两次步行来这里,偷偷瞻仰心中的偶像,所以对到这里的路径很熟。他正在努力学习,准备报名参加下一艘太空飞船船员的资格考试,但在突然得知全宇宙无处可逃时,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后来他利用专业知识自制了背心**,悄悄摸上山,潜伏在树后,等着袭击楚天乐。
天乐妈哭诉着:“爷儿俩到底没能说上一句话啊,到底也没能见一面啊。”
姬人锐目光阴沉,恨得咬牙切齿——是恨他自己。“都怪我!我已经预料到危险,安排了保护,只要再早一天,就不会出事了,我他妈真该死!”
鲁局长让手下在附近僻静处挖了墓坑,把天乐亲爸的残肢碎躯埋了。杀手的残躯则装到一个塑料袋中,交给他的亲属。但亲属不方便带走,在胆怯地征得主人同意后,也埋在附近了。兴许天乐爹的坟墓里也掺有杀手的残屑吧,这是没法子的事,两者无法分得太清。天乐妈领着儿子儿媳和孙女儿,在这座无碑的墓前作了祭奠。楚天乐和妻子在坟墓前行了礼,说:
“爹,你安息吧。”
草儿也行了礼,说:“爷爷安息吧。爷爷真勇敢。”
天乐妈说:“乐他爹,你看,儿子儿媳都认你啦,孙女也原谅你啦。这下你能闭上眼了。乐他爹,我得事先对你告罪,等我闭眼后,我得陪马先生,没办法照顾你,你自己保重吧。”
墓中人无言。
回家的路上,草儿奇怪地问:“妈,这个勇敢的爷爷干过坏事吗?为啥你们说原谅他?”
鱼乐水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草儿,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姬人锐随即为楚天乐布置了强有力的保卫力量。鲁军定在杞县已经退居二线,他辞去了“副地级调研员”的虚职,带了两个手下就住在贺家。以后,楚天乐无论去哪里,身边都站着两个身手不凡的保镖,而头发花白的老鲁总在外圈扫视着,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楚天乐不喜欢这个调调儿,甚至可以说非常头疼。他多次向姬人锐求情,但姬一口就堵回来,没有任何通融余地。鱼乐水同样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不喜欢处于二十四小时的盯视中,但想起丈夫遭遇的凶险,她也就不再表示异议。
2
就在楚天乐遭遇未遂暗杀的第二天,传来了阿比卡尔的噩耗。美国航空公司上海浦东至纽约的一架波音747客机失事,坠落在太平洋的中心,机上三百多名乘客全部失踪。乘客名单中有艾哈迈德·阿比卡尔的名字。
姬人锐立即赶往纽约,他将以个人身份,也代表“乐之友”组织对逝者吊唁。当客机经过新闻中报道的失事地点时,姬人锐俯望着白色淡云下那闪着波光的海面,心中是浓酽的苦楚。他想,如果他同意了阿比卡尔的提议,阿比卡尔很可能多停留半天以商谈具体事宜,那样也许就不会搭上这趟失事的班机。当然这个自责过于苛刻了,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另一个因果关系则是明确的、肯定的——是他的拒绝毁了阿比卡尔一生中最后一件事业,九天之上的阿翁不会瞑目的。
阿比卡尔的灵堂设在SCAC,丧事的规格很高,是比照联合国秘书长的待遇,不少国家的首脑都亲自来了。首脑们的吊唁带着仪式化的庄重,至于来吊唁的普通民众和联合国中下层官员们,姬人锐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更多发自内心的悲痛。姬人锐在灵堂上鞠躬默哀,在心中重复了对这位学长的歉意,然后退出人群。SCAC的道格拉斯将军一直陪着他,将军叹息着说:
“一个伟人离去了。姬先生,也许你是最后见他的人。”
姬人锐知道,在联合国大楼里,沉痛的氛围中也有一些非难的暗流,毕竟阿比卡尔此次去“乐之友”并非公务,而是一次隐秘的私人之旅。将军的后一句话肯定不是无意的。姬人锐冷淡地说:
“对,我和鱼乐水会长是最后见他的人。他专程前去见我,想说动我来接替SCAC秘书长的职务。”他说的是实情,当然他不会说出全部实情。“可惜我没有答应,我和鱼会长当面明确地拒绝了。否则他就不会当天离开,那样的话也许他会躲开这场灾难。天意弄人啊。”他悲凉地叹道,随后补充一句,“他告诉过我,他没有就此事先同你们沟通。因为他估计我不会同意。他说,如果能够说动我,再向你们举荐。”
道格拉斯淡淡地说:“坦率地说,他一向是比较独断的,对此我们已经习惯了。姬先生,你如果能就任SCAC秘书长,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安理会已经透露,不想再设这个职位……”
“我已经说过,‘乐之友’明确拒绝了这个提议,所以不必说它了,你们设不设这个职位都与我无关。只是——道格拉斯先生,你能原谅我的直率吗?”
“姬先生请直言。”
“阿比卡尔之所以去找我,是因为他有一个担心,担心他退休后,SCAC会失去现在的强悍,失去雷厉风行的执行力,变成一个轮流坐庄的清谈俱乐部。也许有人会说他这个想法过于自恋,而且我也知道他的为人强势独断,惹得不少人讨厌。只是——在他离去一段时间后,也许你们会怀念他的。”
道格拉斯看看他,干脆地说:“我们现在就很怀念他。尽管他有一些毛病,和SCAC执委会也常常有一些过节,但我们也都承认,他是SCAC真正的发动机,是一台一万马力的卡特彼勒推土机。他的不幸去世是SCAC最沉重的损失,因为没有人具有他的内在力量,他的威望、坚韧和强悍。但我们都会尽力的,这是他的事业、你们的事业,同样也是我们的事业。姬先生,请你放心,并请把这番话转告‘乐之友’的所有人。”
他的话让姬人锐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好的,谢谢你的话。期待我们双方保持良好的合作。”
上帝之鞭又开始在“乐之友”总部呼啸。姬人锐面色如铁地说:尽管前边已经是彻底的断头路,也必须往前走!要榨尽最后一滴潜能寻找逃生之路,这样在途中才有可能发现惊喜。即使最后仍是失败,至少在努力的过程中,民众不会因为绝望而发疯!
短暂停止的队伍又开始起步。乐之友科学院,还有全世界的专业科学家和业余科学家都动起来了。大家首先向“楚一泡利发现”发起进攻,但没人能推翻这个理论,它太坚硬了,没有一丝缝隙,对它的轮番进攻反倒越来越证明它的正确。于是人们改换了努力方向,那就是:在认可“楚一泡利发现”的基础上,努力寻找道路迂回前进,在彻底的断头路中苦苦寻找生机。
这天,一直在人蛋岛隐居的霍克·泡利突然给姬人锐打来电话,要求姬继昌和康不名去做他的助手。姬、楚、鱼等人非常欣喜:看来那位隐士有想法了,这人只要动起来就大有希望。姬人锐立即唤来了儿子。姬继昌嬉笑着说:
“那个白无常要我当助手?陪他光屁股晒太阳?”
姬人锐瞪他一眼,昌昌立即噤口。他在父亲面前一向随便惯了,但看见父亲今天脾气不好,也就很明智地躲开枪口。姬人锐说:
“他要你做助手,那是你的福气。此人是科学界的怪杰,连你天乐叔叔都很佩服他。”
旁边的楚天乐笑着说:“对,我一向佩服他。你如果不想做他助手的话,我代你去吧,只要他答应。”
“别别,我去,我去。不过老爹,我想让埃玛一块儿去。”
鱼乐水调侃他:“怎么,到底让她逮住了,还是你逮住了她?”
姬继昌笑着说,这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深刻哲学命题,一句话说不清的。姬人锐略微思考,说:“行,你俩去吧。不过,如果泡利还想‘天体’,你们注意别妨碍他,让他还像过去那样自由自在。天才们常有怪僻,也许在‘天体’状态下他的思维最敏捷。”
“没问题,埃玛那个美国妞,才不会在乎他的光屁股呢。”
昌昌走了,姬人锐打电话通知正探家的康不名,他不清楚泡利要一位年迈的科幻作家去干什么,但想来也是有原因的吧。当然,让八十三岁的康老去当“助手”,也只有泡利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才说得出口。不过这难不倒姬人锐,他在电话中换了一个说法,说泡利想请康老当“资深顾问”,问康老的身体是否受得住。那边答应得很爽快:
“那有什么受不住的,我去能干什么?无非是动动嘴,胡说八道一通,帮他启发一下灵感。谢谢泡利的抬举啦,我明天就返回。”
康不名这次探家是因为孙子的电话。二十岁的康平(就是小时最贴他的牛牛)担心地说,这些天邻居一些老太太撺掇着奶奶到亚美尼亚去。如果是去旅游那是好事,但她们是要去什么亚拉腊山,就是圣经时代停泊诺亚方舟的那座圣山。主已经告知信徒,全宇宙塌陷时,唯有那儿,停泊诺亚方舟的山顶,是通往新宇宙的门户,只有信主的人、有福的人才能得到拯救。康不名奇怪地问:
“你奶奶也信这个?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说,爷爷你已经不是咱家的人啦。”孙子的话中含着埋怨,“你离家太久,奶奶太孤单,人孤单了就要寻求精神安慰。再加上人老了,难免糊涂。尤其是,连科学家都相信宇宙末日了,已经上天的‘诺亚’号也无处可逃了,何况老百姓?咱们家属院那些老人,特别是老太太们,现在每天挂嘴边的就是主的圣谕,我奶奶不信都不行。连我们大学的好多同学也信呢。”
“牛牛你呢?”
牛牛笑着说:“我受你影响太深,绝对的无神论者。可是爷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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