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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 (第3/3页)
斤。”这段日子胡吃海塞的,总算没有辜负了那些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
苏朵怔怔看着那张纸,死活看不明白。
路西西从没见过周子衿喝这么多酒,就算是因为订婚高兴喝的,这也太多了些。
医院给她分了个独立公寓,一室一厅。她把公寓布置得跟在日本留学时住的房间一样。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订婚仪式结束后唱片公司的司机带着她和周子衿与狗仔队们斗智斗勇,终于在三环上把名记的车甩掉了。
“去哪儿?”司机问清醒的路西西。
西西低头看睡倒在她膝上的周子衿,拢着他的发说了公寓的地址。
到了以后,司机帮忙把周子衿背到路西西的公寓里,然后告辞离开。路西西刚送走司机,周子衿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西西脸红心跳地为周子衿脱去身上衣服,拿来清水和毛巾仔仔细细把他擦个干净。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这么亲密接触。说起来,任谁都不相信她跟周子衿这么多年的交往一切都还停留在亲亲牵手这样的初级阶段。
“这家伙真瘦。”她一直觉得周子衿的怀抱很温暖,却没想到这具温暖的胸膛瘦得就剩下腱子肉了,肋骨一条条的,看着简直触目惊心。
苍白瘦削的身体上唯一红艳的是酒精作用下嫣红的脸颊,路西西小心翼翼探出手抚了抚那抹滚烫。她开始心跳加速,呼吸短促起来。
“子衿,我想看看你的伤疤。”
周子衿哪里听得到,浅浅的呼吸是他唯一的作答。
路西西笑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她的手顺着周子衿的脖子、锁骨、修长手臂一直滑落到他左手手腕。那浅褐色的蜿蜒伤疤就横在手腕内侧。当年,行凶的人要用多么可怕的力道才能一刀切断周子衿左手的神经线。致使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挽回这个大提琴手曾经灵活的手指。
路西西看着看着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她伏下头把唇印在伤痕之上:“子衿,再也不会疼了。我再也不让你疼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发冷,抬头一看,周子衿醒了。他正在面无表情的看她,看这个刚刚可怜了他的伤痕的女人。
“我,你……你吐了一身,所以……”路西西竟然觉得心虚,试图解释些什么。她知道,这道伤痕一直是周子衿的禁地。他不准人谈起,不准人窥视,更不准人接触。可她已是他的未婚妻。这伤痕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难道还要一辈子不许她碰吗?
想到此路西西的脸也冷了下来:“我去洗个澡,你醉了,最好休息一会儿再走。”
等她洗了澡揉着湿发出来。床上已然空空荡荡。路西西双手慢慢收紧,握得死死的:“周子衿!”
这个地方周子衿有多久没回来过?
十年,足以让一个学校的某些场所面目全非。但那个自建校起便已存在的大礼堂仍矗立在那里。
他脚步轻飘,带着酒意来到礼堂后面的排练厅。离开路西西的公寓,他漫无目的地散步,谁知竟走到这里。现在是暑期,校园里前所未有的静谧。夜风卷着松柏香气阵阵袭来,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轻喊:进去看看。
排练厅的门没锁,正当周子衿为该不该进去踌躇时,耳畔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九七届的周子衿吧?我琢磨着她都来这么多回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果然还是让我看见了。”
周子衿扭转头,看到两个黑黝黝的鼻孔在眼前晃动。
他惊了一跳,身子直退到大门前:“你是……”他凑着月光努力去看那花白胡子遮掩下的五官。
“嗬,这小子就是没有姑娘家细心。小年可从来没忘记过我。”
“啊。”周子衿终于想起来了,“王老师。”是的。他是总务上的王老师,负责看管大礼堂和广播室。上大学的时候周子衿从没跟他说过话,但记忆里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怎么一晃就全白了。
“我老了。下个月退休,不过总算把当年风华绝代的周子衿等到了。行啊,当初和小沈双双离校,干得有声有色的。我孙女特别崇拜你。”王老师从怀里翻出一张乱七八糟的纸,连同别在衬衫口袋里的水笔一起递给周子衿,“喏,签个名。写上——送给全宇宙最可爱的朱莉娅。”
周子衿一一照做,写完后问:“王老师,你刚才说谁来过很多回了?”
“年卿啊。你的小跟班,我没说错吧?”王老师指着开了锁的大门说,“她刚来没多久。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过来开门。你们约好了吧?快进去。”说完,他捏着那张签过字的纸兴高采烈地往家赶去,“走的时候把大门给我锁好喽!”
周子衿目送他离开,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
影子越拉越长。他感到奇怪,这个女人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终于,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暑期为了用电安全学校拉了大礼堂和排练厅的电闸。走廊唯一的光亮就是倾洒一地的月光。
排练厅没人。黑暗里,周子衿熟悉的音响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知道是哪里。声音是从乐手们放乐器的房间传出的。
这音响令他心脏绞痛。那是大提琴在闷哼,又或是琴弦被触动。
通往地下室的门半敞着,周子衿倚在门边,先看到月光倾泻下浮着点点斑驳的三号柜。
柜门是开着的,挡住了年卿大半个身子。她就蹲在那儿,轻柔地擦拭周子衿当年用的那把琴。大提琴哼咛着,显然被伺候得很舒服。
周子衿想起当年对年卿的吩咐——
“别忘了每次都把琴弦调松。”
“弓子上的松香一定抹均匀,隔一段时间也要把弓子调松。乐器是有生命的,它会呼吸。这里空气潮湿,别忘了买点干燥剂放进柜子里。”
不论他说什么,年卿总是用眼睛瞄着别处,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年卿你怎么总是不看我?”周子衿也会着急,急了就会问年卿。
“……不敢。”
“什么?”
然后年卿也着急:“你太好看了。”一股脑说完她会头也不回像超人一样消失在周子衿的视线里。
久而久之,这种轻度调戏成了周子衿除拉琴之外的最大乐趣。
他兀自陷入回忆,却被年卿忽然的叹息拉回到现实来。
“嗯,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按摩了啊。别不愿意,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年卿在对大提琴自言自语:“你说他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丢在这里,我没事跑来伺候你,多傻。柜子的钥匙一会儿我就不拔了。明天我会给王老师打电话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就你这品质扮相再加上曾是周子衿旧爱的身份,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呵呵,到时候钱我拿着啊,算是结清这么多年照顾你的费用。”
她把琴轻轻放回琴盒,拍拍它浑厚黑黝的肚皮:“老兄,再见。”然后“啪”一声锁上柜门。
见她要出来,周子衿迅速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他屏住呼吸,年卿几乎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她的头发发质蛮硬,有那么几根丝丝顺顺从他脖颈中抚过,惹出周子衿浑身的战栗。
走出五米开外迟钝体质的年卿才像是警觉到什么,顿住身形问:“谁?谁在那儿?”
此时若有人拿个话筒放在周子衿胸前就能听到他的心跳快得惊人。
过了十几秒钟,年卿松懈下来继续朝排练厅大门走去。她的手指触上门把手,像是触上时光的闸门。
一阵年卿从未听到过的奔跑声将她席卷。那声音挤破了时光的闸门,简直要用超越光速的能量摧毁她。
年卿被这股力量推倒,和这股散发着酒香的力量纠缠滚在排练厅木地板上。随着力量的消退热量迅速取而代之,压着年卿烫的胸膛快要融化她。
周子衿钳着年卿的脖子,恨得不得了:“谁要你来擦它!谁要你来的!”
“周子衿你放手!”
“我不放!谁要你来擦它!谁要你管它!”
“周子衿!”她快要没气了。
“年卿,你以为你是谁?谁要你来管我的事?”
她放弃挣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两个字:“子衿。”
周子衿终于放手。他把自己放在年卿身上,像是扁舟航行在宽阔的河道,又像孩子徜徉在温暖的母体。
他们都在拼命呼吸。
年卿先平复下来,抬腿对准周子衿两腿间拼命一顶。痛得周子衿大喊一声从她身上翻下。她用自己蹩脚的自由搏击招数跟周子衿打起来,像个不要命的拼命三郎,或者,会使九阴白骨爪的泼妇。
“你恨我?这么多年你就为了这个恨我?周子衿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破琴我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我再多碰那把破琴一下我就是王八蛋!我,我……”她还在搜刮更恶毒的语言来遮饰自己早已溃不成军的心,谁知眼睛比嘴巴诚实,泪水在脸上泛滥到一塌糊涂。
“你哭了。”周子衿抓住年卿发狂的双手,怔怔问。
“你他妈才哭了呢。”
周子衿忽然松开年卿的手,任她在自己身上肆虐。他的眸光越来越柔和,比月光还柔和,就那么笼在年卿身上。他拉开左手衣袖,让狰狞的疤痕暴露在月光下:“年卿,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重新开始,嗯?”
年卿成千上万次地幻想有一天自己看到周子衿的伤痕会怎样。当它真实发生了才明白这种痛原来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呼吸。
她蹩脚的自由搏击招式统统停了下来,双目瞪得极圆,用手指着周子衿:“你,你,你……好。”这几个字被她艰难地挤出喉咙,然后她的身体宣告了罢工,瘫软得再无法直立。
乐队庆功宴还在热闹地进行着。
苏朵焦躁不安。他很焦虑,非常焦虑。
是酒喝多了吗?为什么觉得呼吸忽然变得艰难。
他到处搜寻年卿的身影。她好像凭空消失了,大家一会儿说在卫生间里看到她了,一会儿说在露台上看见她了,要不然就说年卿喝醉了直接在酒店开了间房休息去了。
苏朵胸前的窒闷感越来越强烈。人生信条为“有热闹不凑王八蛋”的陈高兴正捧着肚子大吃大喝,刚吞掉半条鱼就被苏朵抓住。
“见到你姐了吗?”
“没。怎么,才一会儿没看见就急成这样?”
“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到处找也找不到她!”
陈高兴送进嘴里一块糕点,语音不清地嚷嚷:“接着打。打到她接为止!她那部三年没换过的破电话根本就是一被虐狂!跟表姐一样不虐待不老实。小姐夫,加油!”
苏朵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今晚第N次拨打年卿的手机。在他觉得不可能接通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通了。
他重新把电话凑回耳边:“年卿?”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缄默。
“年卿,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朵朵。”这是小舅的声音。他说:“对不起。我后悔了。”
他后悔了。周子衿说他后悔了。
苏朵死死抓着手机,液晶屏幕“咔嚓”一声碎裂。
“啊。”陈高兴尖叫起来,像只被拔毛的火鸡,一张脸涨得通红。
苏朵的眼投给她毫无意识的注视,似乎她陈高兴是这个地球上奇怪的入侵物种。
陈高兴张大了嘴,像只搁浅的鲸鱼大喘粗气:“小,小姐夫,快送我去医院。我,我好像要……”
苏朵终于缓过劲来,从僵尸状态中复活。他把手机抛进盛着香槟的酒杯里,打横抱起爱凑热闹的陈高兴拼命朝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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