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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高宗下 (第3/3页)

言说,苟有庸心于鉴微知著者,奚问其志哉?即其人而知之有余矣。

    坚冰者,非霜志也,势也。或驯致之,或不终致之,存乎辨之者尔。弗庸猜防也,弗庸禁制也,尤弗进而问其心也,固已辨矣。胡康侯之为桧欺也,据目前之志,忘驯致之变,宜其惑已。

    十五

    以势震人者,其倾必速;震之而不震者,其守必坚。其闲必有非望之祸,与之相乘;非望之福,与之相就。非一幸而一不幸也,理之所必有,势之所必致也。

    楚虔之于干溪,夫差之于黄池,苻坚之于淝水,完颜之于瓜步,倾之速也,有合符焉。其恃威以震人者均,故其速倾均也。是以羊祜得西陵而固守,高颎闻陈丧而班师,拓拔佛狸临江而不渡,周世宗得淮南而许和。

    诚知夫极盛于外者,中且枵而难必起,自固其本,而后可徐图于后也。知此,则人震己以不可御之势,而凝立以待其自毙者,固必有道矣。

    德不足以绥,义不足以正,名无可执,衅无可乘,竭己之威力以加于人,是浮动之气也。气者,一浮而无乎不动者也;合数十万人而动其浮气,则一夫蹶起,而九军之情皆荡。况乎不恤其内之已空,而淫于外,授人以余地,使无惮以生其心,有不可坐而待其毙者乎?

    且其极乎盛以相震者,数十万人也。其士卒,则强与弱之相闲也;其将领,则忠与奸之相杂也。拊循不能周,而怨起于内也;迁延以相待,而进无所决也。功成而无所专归,则欲进而情已漫也;奔北而无能尽诘,则虽退而罪可避也。部分进而不相知闻,则无望其相援也。

    簇进而壅于道路,则名众而实亦寡也。交相倚而恃人,则自固之谋必(速)[疏]也。本以相震,而非以生死相贸,则不受其震而必自沮丧也。

    如是,则以我孤立之军,敌彼云集之旅,制在我而不在彼,明矣。故谢安谈笑而待捷书,虞允文乍至而决进战,非幸也,实有其可以相御之理也。

    然则晋、郑锐起而向楚虔,当无楚矣;赵鞅蹶兴而薄夫差,当无吴矣。然而不能者,为其所震而不知其不足震也。若夫公子比之入,句践之兴,慕容垂之叛,完颜雍之篡,岂可几幸其必然哉?而一往之气,不恤其归;必得之情,不防其失;则不可几幸者,固可期也。

    是故居整以御散,用独以制众,散者必溃,众者必离。处静以待动,奋弱以抗强,动者必折,强者必摧。无他,虚与实之分,祸与福之纽也。君子观于此,而知所以自求,知所以应天下矣。见可忧者非忧也,见可惧者非惧也。所忧者无可忧之形,所惧者无可惧之迹也。

    姤之危也,始于羸豕;剥之孤也,终以得庐。守其大常,以御其至变,贞胜者,胜之以贞而已。

    十六

    荣悴之际,难言之已。贫贱者,悴且益难胜也;崇高者,荣愈不能割也。故代谢之悲,天子与匹夫均,而加甚焉。太宗册立爱子,犹不怿,曰:“人心遽属太子,置我何地?“高宗之于孝宗,未有毛裹之恩也。

    乃年方盛,而(且)[早]育之宫中;天下粗定,而亟建为冢嗣;精力未衰,而遽授以内禅。迨其退养德寿,岁时欢宴,如周密所记者,和气翔洽,溢于色笑,翛然无累,忘其固有天下之荣,得不谓高人一等乎?

    人之于得失也,甚于生死。一介之士,身首可捐,而不能忘情于百金之产。苟能夷然澹定以处得失,而无悁忮之心,是必其有定力者也。则以起任天下之艰危,眷怀君父之隐痛,复何所顾惜,而不可遂志孤行以立大节?

    物固莫御也。然而高宗忘父兄之怨,忍宗社之羞,屈膝称臣于骄虏,而无愧怍之色;虐杀功臣,遂其猜妨,而无不忍之心;倚任奸人,尽逐患难之亲臣,而无宽假之度。孱弱以偷一隅之安,幸存以享湖山之乐。

    惉滞残疆,耻辱不恤,如此其甚者,求一念超出于利害而不可得。繇此言之,恬淡于名利之途者,其未足以与于道,不仅寻丈之闲也。

    人之欲有所为者,其志持之已盈,其气张之已甚,操必得之情,则必假乎权势而不能自释。人之欲有所止者,其志甫萌而即自疑,其气方动而遽求静,恒留余地以藏身,则必惜其精力而不能自坚。

    二者之患,皆本原于居心之量;而或逾其度,或阻其几,不能据中道以自成。要以远于道之所宜而堕其大业,皆志气之一张一弛者为之也。夫苟弛其志气以求安于分量之所可胜,则于立功立名之事,固将视为愿外之图,而不欲与天人争其贞胜。

    故严光、周党、林逋、魏野之流,使出而任天下之重,非徒其无以济天下也,吾恐其于忠孝之谊,且有所推委而不能自靖者多也。诚一弛而不欲固张,则且重抑其情而祈以自保,末流之弊,将有不可胜言者矣。

    己与物往来之冲,有相为前却之几焉。己进而加乎物,则物且退缩而听其所御;御之者,有得有失,而皆不能不受其御也。己退而忘乎物,则物且环至而反以相临;临己者,有顺有逆,而要不能胜其临也。

    夫苟不胜其临矣,力不可以相御与?则柔巽卑屈以暂求免于害者,无所复(容)[吝]。力可以相御与?则畏之甚,疑之甚,忍于忮害以希自全。故庄生之沉溺于逍遥也,乃至以天下为羿之彀中,而无一名义之可恃,以逃乎锋镝。不获已而有机可乘,有威可假,则淫刑以逞,如锋芒刺于衾簟,以求一夕之安。惟高宗之如是矣。

    故于其力不可御者,称臣可也,受册可也,割地可也,输币可也。于其力可御者,可逐则逐之已耳,可杀则杀之已耳。迨及得孝宗而授之,如脱桎梏而游于阆风之圃,不知有天子之尊,不知有宗社之重,不知有辱人贱行之可耻,不知有不共戴天之不可忘。萧然自遂,拊髀雀跃于无何有之乡,以是为愉快而已矣。

    三代以下,人君之能享寿考者,莫高宗若也。其志逸,其气柔,其嗜欲浅,而富贵之戕生者无所耽溺,此抑其恬淡知足之自贻也。然而积渐以糜天下之生气,举皇帝王霸慭留之宇宙而授之异族,自此始矣。

    故曰:“无欲然后可以语王道。“知其说者,非王道之仅以无欲得也。退而不多取之利欲者,进而必极其道义之力。自非圣人,则乘权处势以免天下于凶危者,尚矣。

    是岂徒人主为然哉?鸡鸣不起,无所孳孳,进不为舜,退不为跖,行吟坐啸,以求无所染。迨其势之已穷,则将滥入于跖之徒而不自戢,所必然矣。窜李纲,斩陈东,杀岳飞,死李光、赵鼎于瘴乡,其为跖之徒也,奚辞?君子鉴之,尚无以恬然自矜洁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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