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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2/3页)
一起圆房还不到三个月,也没有精通男女情事,一切都在糊里糊涂中过去的,但桔梗毕竟进了他家门已经三年多了,他在心里早把桔梗当成一家人看了。那时他无法和家里通消息,天南地北,音信皆无,家里发生的一切他自然不会知道。他更不知道仅圆房三个月,桔梗会怀上孩子,那时他不知,桔梗也不懂。后来时间长了,他便认为父母也许不在了,或许桔梗早就另嫁他人了。
部队进驻沈阳后,他曾想过回老家靠山屯去看一看,即便父母不在,哪怕在坟头烧回纸也算了却他多年的思念和牵挂。就在这时,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桔梗会找上门来,还带着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权。
父亲的眼角滚下两滴又圆又大的泪珠,他望着桔梗和权。在这种时刻,感情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他不知道在自己的人生面前,应该选择爱情呢还是道义。他清楚,他和杜军医是有爱情的,桔梗这边,更多的是道义。他没有爱过桔梗,命运如此,他只能如此。如果他现在仍生活在老家靠山屯,他也许会有许多孩子,他也许会感到日子就是日子,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可他现在是师长了,又有了如花似玉的杜军医,他已经放不下杜军医了。父亲在心里哀叫一声:老天爷呀——
杜军医正在自己的宿舍里,和几个女友比试一套新婚礼服。那是几位要好的女友从沈阳城内的中街上凑钱为杜军医买来的。战友们既羡慕又嫉妒地瞧着杜军医在试穿那套结婚礼服。杜军医的脸上洋溢着空前的幸福感,这套衣服是她有生以来穿过的最昂贵最漂亮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父亲期待已久的婚礼已经成为泡影。这时小伍子慌慌张张地推开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目光复杂地望着杜军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并没有让他来向杜军医通报什么,但他觉得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一变故告诉杜军医。
杜军医不明真相的战友取笑小伍子道:是不是石师长等不及了,让你来抢新娘?
小伍子此时的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从心里他是希望杜军医和父亲结婚。小伍子崇拜父亲,他觉得只有杜军医这么漂亮的女人才能配得上父亲。当看到那位又老又丑的小脚母亲时,他宁愿相信她是父亲的母亲。小伍子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他摘下帽子,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人们这才发现了小伍子神情的异样。杜军医问:小伍子,出什么事啦?
小伍子终于说:师长他……他有老婆。
什么?众人都不敢相信小伍子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伍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并简单地把刚发生的一幕说了。
杜军医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以前父亲从来也没有提过老家还有妻子的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父亲的唯一,父亲也是她的唯一。怎么又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不愿相信小伍子的话,但又不能不信,但她还是说:小伍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伍子便道: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吧。
杜军医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都没有来得及脱掉刚穿在身上的那套新衣。她疯了似的向父亲的住处狂奔而去。
杜军医闯进父亲住处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仍蹲在地上的父亲。父亲的面前一地的烟头,母亲仍坐在新床的一角字字血、声声泪地叙述这二十年的艰辛和不易。权立在一旁证人似的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抹眼泪。
杜军医突然闯了进来,父亲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他痛苦而又绝望地望着杜军医。杜军医在父亲的目光中验证了所有的一切。杜军医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她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干什么,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小脚母亲凭着女人的直觉,在杜军医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和父亲的关系了。她暗自庆幸自己早来了一步,要是晚来几天,生米做成熟饭,那她就啥都没有了。此时她坐在父亲和杜军医共同准备的婚床上,突然涌上来一种优越感。起初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现在她已经很踏实地坐了下去,并把一双三寸金莲脱在一旁,一双因长途跋涉而走得发烂的小脚也挪到床上去。她做这一切时,动作连贯,心安理得,仿佛坐在自家的炕上,招呼着客人或坐或站。许多年以后,母亲仍为当时一连串的举动感到骄傲。
母亲做完这一切之后,心突然踏实了下来,仿佛一个落水的人突然站在了岸上,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望看仍在河水里挣扎的杜军医说:闺女,站着干啥。来,炕上坐。
在以后的岁月里,母亲一直把床称为炕。母亲俨然摆出了一副主人公的架势。
杜军医当然没有动,她愤怒、羞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把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很文气地说: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想解释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母亲却不失时机地说:
这闺女长得真俊,水灵灵的,跟小葱似的。快来炕上坐。
父亲的家乡对漂亮女人的形容一直和葱联系在一起,所以,母亲当时表扬杜军医一点挖苦的意思也没有,她是由衷地夸杜军医长得漂亮。
杜军医没有理会母亲这一套,自然她也没听清自己会和葱扯到一块,不知她听清了会有何感想。她一直在注视着父亲。
父亲终于说:杜梅,以后你再听俺解释。
我不听!杜军医扔下这句话,又跟来似的疯跑出去。
父亲犹豫一下,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权,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出去。
母亲就在屋里一惊一乍地说:小石头你跑啥,别摔了。
母亲比父亲大三岁,自从进了石家的门,她在父亲面前一直以姐姐的形象出现。小时候,她怕父亲摔着、饿着、冻着。
杜军医头也不回,径直跑回自己的宿舍。那些女伴早就散了,她们到处打探着这突然变故的来龙去脉。杜军医跑回到宿舍便把门反插上了,追到的父亲怎么也叫不开杜军医的门。父亲靠在杜军医的门上,无力地缓缓蹲下身子。此时父亲的大脑空茫一片,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机械地敲着杜军医的门,一边敲一边说:开门呐,你听俺两句吧。
杜军医自然不予理会,趴在床上很悲切地哭。父亲听着杜军医的哭声,他的心仿佛在流血,柔肠寸断。父亲受伤时也从没有这么难受过。
父亲就在杜军医的门前那么无力地蹲着,他真实地听着杜军医的哭声。他还从来没有听到杜军医哭过,以前他的耳畔全是杜军医的笑声。父亲的心情不管多么灰暗,只要一听到杜军医的笑声,便会晴空万里。
父亲蹲在那里,蹲得地久天长。父亲一下子就老了,他似乎听见脸上的胡子疯长的声音,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在**。父亲蹲在杜军医门前的形象被全师的官兵瞻仰着,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的另一面,以前留在他们脑海里的是位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师长。在那一瞬他们觉得师长有那么一丝可亲,也有那么一点可怜。
父亲不知在杜军医门前蹲了有多久,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桔梗姐的一声声呼唤:小石头,回家了。
父亲恍惚地站起来。父亲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岁,他听见了桔梗的呼唤。他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向家走去,家里有桔梗早就做好的饭菜,在热乎乎地等着他。
父亲没什么文化,他的生活经历又注定了他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在感情方面还有些麻木。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和杜军医之间的爱情,让他尝到了苦痛。父亲在战场上经常受伤,战争结束时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大小十几处的伤疤。那时,他在鲜血和伤痛面前,显得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仍能和敌人拼刺刀,直到晕倒在阵地上而一声不吭。现在让他离开杜军医,这种疼痛是他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只两天时间,父亲就瘦了一圈,脸黑了,胡子长了。面对着小伍子打来的饭菜他一口也不想吃。以前父亲的食欲总是那么旺盛,谈笑间,碗盆皆光。而此时此刻,他食不甘味,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小伍子在一旁就小心地劝慰:师长,吃点吧。你那两天没吃东西了。
父亲头也不抬地答:“俺不饿,你快端回去吧,放这俺心烦。”
小伍子就无可奈何地把碗盘端走了。父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杜军医了。杜军医的笑,杜军医甜甜的说话声,以及杜军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浸入到父亲的血液中。父亲在和杜军医共同相处的岁月中,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只要杜军医在他身边,什么大事便都没有什么了,父亲觉得自己能上天能人地。父亲当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其实又有多少人能说清爱情呢?
回过头再说父亲和母亲桔梗的爱情。父亲十三岁那一年,桔梗来到家里。那时的父亲对桔梗的感觉确切地说应该是弟弟和姐姐的那一种。桔梗比父亲大三岁,在生活中处处呵护父亲。父亲很小就随爷爷下地了,土里来泥里去,他在泥土中长大,从身体到心里都像泥土那么坚实,也像泥土那么粗糙、单纯。桔梗既然进了这个家,就是姐姐,就是一家人。他们的信念简单明了,那就是生存,吃饱穿暖这就是他们的理想。于是,日复一日,他们在田地里辛勤耕作着。满十六岁的父亲和桔梗圆房了,父亲也觉得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铺炕上同睡而已,其他的以前咋样还是咋样。况且这种感觉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便被抓了丁。父亲在离家这二十多年里,他思念过家乡,思念过父母以及桔梗。这种思念虽然牵肠挂肚,却远远不是那种失恋的痛苦。
父亲在对待杜军医的问题上,终于触摸到了爱情的影子。当然,他不知道那就是爱情,说复杂则深邃无边,说简单则一目了然。那就是,有了杜军医的日子,父亲是踏实的,欢乐的。没了杜军医的日子,父亲的天塌了,地陷了。
桔梗带着权走进父亲新房那一刻起,便把自己提拔到了主人公的位置上。先是坐在床上,后来干脆就躺下了。一个小脚女人,跋山涉水,步履维艰地走到沈阳城,按权的话讲那就是:俺娘为了找俺爹吃老苦了。母亲桔梗起初是想等父亲回来的,但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后来她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头躺在父亲的新床上呼呼大睡。在即将睡着那一瞬,他没忘了招呼权:儿呀,躺到这儿来。
权比桔梗还辛苦,这一路权是半搀半背地把母亲拖到沈阳城。渴了喝口河沟水,饿了进村讨口吃的。他早就又累又乏了,他一躺在母亲身边很快就睡着了。
桔梗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记得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这回她终于醒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呀,这炕咋一点也不热乎?这时小伍子进来了,小伍子端来了饭菜。在这期间小伍子已经来过几次了,每次都看着娘俩在昏天黑地地睡。
桔梗和权看见了饭菜,才发现自己真饿了。娘俩齐心协力地不一会就把饭菜一扫而光。母亲桔梗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地问小伍子:这孩子,小石头呢?他咋不来看俺娘俩?
小伍子自然知道母亲说的小石头是谁,想笑又不好笑,就忍着说:首长忙,在开会呢。这是父亲让小伍子说的话。
首长开会和他有啥关系,他咋不回家吃饭。母亲一直没整明白首长和父亲的关系。
桔梗和权的出现惊动了军长。军长姓吴,这么多年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生生死死的,于是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在对待桔梗的问题上,两人吵了起来。
吴军长见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石头哇,你都有婆娘呢,还弄啥结婚报告哩。
父亲正因爱情而疼痛,就没好气地说:都二十年了,谁知她是死是活哩,俺早就忘了。
屁话,这事咋能忘哩。吴军长不高兴了。
俺不想要她了,俺要和杜军医结婚。父亲梗着脖子,
这不中,咋的也有个先来后到吧。况且你们都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吴军长念着和父亲的关系,仍平静地和父亲说话。
俺忘了,早忘了。俺没这个老婆。父亲在疼痛中说。
石头,你没良心呀。这不中。你是干部,是党员,咋能胡来呢?吴军长拍了桌子。部队刚进城不久,已出现许多起干部结了婚,老家的原配女人又找上门来的事情。那一阵子,部队大院上上下下,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各级干部们愁眉不展,像消防队员似的,扑灭了一起,又着了一起。吴军长在父亲的问题上要快刀斩乱麻,他庆幸父亲还没和杜军医举行婚礼,要是结婚了那可就麻烦了。
父亲见吴军长这么说话,也来劲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道:反正这个女人俺不要,愿意要你要去。
小石头,你王八蛋!老子要撤你的职。吴军长真的生气了。
父亲也不含糊,他扔下句话:要撒你就撤去,老子这就回家种地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又站在杜军医门前,杜军医的门仍牢牢地插着,于是父亲就在那里长长地守望。
到了第三天桔梗仍不见父亲,她终于忍不住让权领她出来找父亲,这次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父亲。父亲的样子让她吃了一惊,她冲父亲说:这是咋了,站这干吗?咱回家。
父亲不语,如石如碑地站在那里。
桔梗这时听到了杜军医的哭声,桔梗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醒悟到自己处境的艰难和危险,桔梗毕竟是桔梗,她毫不犹豫便跪在了父亲面前,权见母亲这样,也跪下了。
桔梗说:小石头,咱回家吧。
权说:爹,咱回家。
父亲不理,仍站在那里。
桔梗又说:咱回家吧,桔梗求你了。
权说:爹,咱回家吧,俺和娘求你了。
父亲仍无动于衷。
桔梗就哭了,她边哭边诉,似歌似吟。桔梗的哭诉一点也不空洞,很有内容。她首先从进石家门那天哭诉起,哭自己的爹娘,又哭十六岁到十九岁这段时间的生活,然后哭到了圆房那天,一铺炕,一床被,接下来她又哭自己和公爹公婆如何日也念父亲夜也念父亲,悲悲惨惨,艰艰难难二十年,上有老下有小,逃饥荒躲战乱,千里寻夫,一双小脚走烂了……桔梗哭诉得情真意切,她的眼泪真实可信。她的哭声吸引了全师的官兵,他们黑压压站了一片。后来不知是谁带头跪下了,接下来所有的官兵都跪下了。桔梗的哭诉打动了所有的官兵,官兵们一起帮桔梗喊:
师长,咱回家吧!
父亲看到了这一幕,他闭上了眼睛,眼角滚过两串泪水。他回过头,跪在了杜军医门前,哽着声音说:小梅子,俺老石对不住你了。父亲一直称杜军医为小梅子。
然后父亲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家”走去。
桔梗爬起来,在权的搀扶下紧跟而去。
母亲初战告捷,她把已经走得很远很久的父亲又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父亲人在,心却走了。起初父亲并没有真正接纳桔梗,他一直和桔梗分床而居。桔梗和权住在大床上。父亲让小伍子在外间又支了一张小床,父亲就睡在外间的小床上。桔梗求过几次父亲,让父亲和她一起睡到大床上去。父亲自然是不同意,桔梗也就暂时不再坚持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和父亲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离同房的日子还会遥远吗?她都等父亲二十年了,还怕这种暂时分居。桔梗没多少见识,更没什么思想,但在对待父亲的问题上,她却大智大勇,该放的放,该收的就收,这是女人天生的智慧。
杜军医婚嫁未遂,人就变了个样。首先表现的是,人又苍白了许多,有时一天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秀丽的眼睛越发的忧郁。她变成了一个影子,飘来又飘去。全师的人都知道了杜军医的事,人们都觉得欠着杜军医什么似的。于是,都小心谦让地对待着她。杜军医总是远远地躲着父亲,她不仅躲着父亲,还躲着父亲的名字,如果有人提到师长或石光荣什么的,她都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哭一气。人们就尽力在杜军医面前,不提父亲的名字或师长之类的字眼。
父亲似乎也怕见到杜军医,好在部队刚进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帮助工厂恢复生产,安顿部队,维护城内的治安等等。父亲在百忙中,仍能感受到心里面隐隐地在疼。他怕别人提到医院或者医生之类的字眼,那样的话,他会好一阵子心神不宁,脾气暴躁,发火骂人。几次之后,下级就明白了父亲的心思,有关带医的字眼就不在父亲面前提了。
有一次父亲去三团检查工作,路过后勤大院时,他远远地看见了杜军医,杜军医正好从后勤院落里走去医院上班。父亲先是怔了一下,心里就那么刀割似的一疼,呼吸就急促起来,他不知怎样面对杜军医,他也不知见了杜军医之后,他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于是他慌忙钻进了一条胡同,头也不抬地向前走去,正好撞在一根电线杆上。顿时一个鸡蛋大小的血包从父亲的头上鼓胀起来,待父亲捂着头清醒过来时,杜军医的身影早就没有了。显然,她也发现了父亲。跟在父亲身后的警卫员小伍子,早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见父亲撞在电线杆上,昏头晕脑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便上前扶住父亲道:师长,这咋整,要不去包一包吧。小伍子不仅学会了东北话,同时也学会了如何绕开医院的字眼。
父亲推开小伍子的手道:什么咋整?走,去三团。
父亲没有把头上那个包当回事。三团领导见到父亲头上的血包,却一惊一乍起来。几天不打仗不流血,军人对血和伤便出奇地敏感起来,三团长就惊惊怪怪地说:师长,这是咋搞的了,要不去医院看一看。
医院这个字眼一出口,这下麻烦了。父亲认为三团长这是成心,火气便从父亲的心底蹿起,他朝三团长大吼:包你娘个屁,你是没打过仗咋地。
三团长这才醒过味来,忙住了口,认真严肃地说:那就请师长检查工作吧。
不管是父亲的领导还是下属都了解父亲的脾气,大着嗓门骂人说粗话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因此,没人计较父亲骂不骂人。
父亲忍着失恋的伤痛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父亲每过一天,都长如百年。
静中观望的桔梗正在一步步向父亲逼近。父亲虽说有了家,但父亲却没有把这个家当成家。父亲还吃食堂,每天都很晚才回家里。他回来的时候,桔梗和权都已经睡下了,父亲便一头倒在外间的小床上。自从父亲失恋以后,他多了失眠的毛病,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睁眼闭眼的都是杜军医的影子,那影子如诗如画地在父亲眼前晃荡,弄得父亲心烦意乱,苦不堪言。这是父亲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父亲头一挨枕鼾声就响起来,睡眠对父亲来说,是人间最大的享受。现在父亲却怕睡觉,一躺在床上不管是睁眼闭眼,眼前都是杜军医婀娜多姿的影子,父亲既幸福又痛苦。
桔梗行动了。
那天夜晚和所有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父亲半夜三更才摸回家。在黑暗中他脱下衣服,便躺在了床上。他一躺在床上才发觉了异样,原来桔梗已经躺在了父亲的床上。父亲立马又坐起来了,桔梗一下子就抱住了父亲的腿。
父亲就很愚蠢地问:你要干啥?
桔梗就柔情百结地说:俺是你的女人哩。
父亲发现桔梗的身上很热,桔梗一双粗糙的手抱着父亲。那一年,桔梗已经三十九岁了,她空等了父亲二十年,女人最好的时光都在空等中消磨掉了。桔梗知道,对自己来说,属于女人的好时光已经不多了,她不能再这么空等下去了。她是个女人,她有着女人的渴望。于是她开始行动了。
父亲说:快放开手。
桔梗不放手,她搂着父亲的手越发的坚定不移。
桔梗哽着声音说:俺是你的女人哩。
桔梗说完这话之后,泪水便打湿了父亲的大腿;父亲的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如果说,父亲在没爱上杜军医前,如果桔梗出现,他会毫不犹豫地接纳桔梗,那时他会觉得这没有什么,生活就该是这样。杜军医走进了父亲的生活,父亲的生活就变了。另一方面,桔梗这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也打动了父亲,他知道桔梗这么多年是多么的不易,一个女人家,还让她咋样。父亲同情桔梗,这种同情勾起了许多对少年时的怀念。这些日子,父亲就是在这种矛盾困惑中度过的。他割舍不了杜军医,同时他又同情着桔梗,虽然这两种情感不一样,但最后的结果和目的是一样的。
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无法回避桔梗,桔梗的火热令父亲同情感伤。父亲仰起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父亲什么也没有看清,父亲就在心里喊了一声:老天爷呀。
父亲身不由己地又躺在了床上,火热的桔梗温暖着冰冷的父亲。
父亲心里说:老天爷呀。
桔梗说:小石头,俺是你女人哩。女人哩,女人……
桔梗气喘吁吁,三十九岁充满渴望的身体投向了父亲。
父亲恍怔着,他一会把身边的桔梗当成了杜军医,一会桔梗就又是桔梗了。于是,父亲的身体一会热一会冷。在冷冷热热中,他把桔梗的身体抱住了,桔梗似歌似哭地道:女人,女人,女人哩。
后来桔梗哭了,等待二十午后终于有了结果,她是幸福的。
父亲哭了,他在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从那一刻起,他知道,杜军医将永远离他而去了。再后来,父亲就沉沉地睡去了。
父亲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桔梗。桔梗早就起床了,她烙好了饼,煮了白米稀饭。这都是父亲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桔梗把这些东西摆在父亲面前,父亲又在心里啸叫一声:老天爷呀!
父亲无可奈何地接纳了桔梗。
在以后的日子里,桔梗很快地为父亲生下了林、晶、海三个孩子。
父亲又是父亲了,母亲又是母亲了。
这是父亲和母亲结合后发生的故事,如果父亲和杜军医永远地相亲相爱,结合成一家人,当然,那又是另外的故事。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生活就是生活,就像父亲就是父亲,母亲就是母亲一样。
一晃,又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杜军医在一晃又一晃中,年龄一年大过一年。在这期间,好心的领导、战士们,前仆后继地为杜军医介绍过许多对象。每次介绍对象时,杜军医从来不说什么,说见就见,见过了,她又一个也没有满意过。见过杜军医的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都很喜欢杜军医,但杜军医却不喜欢他们。于是,那些男人们在哀叹中相继地结婚成家了。
没有人知道杜军医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的年龄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别说50年代,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龄女青年在当时是多么的扎眼,就是现在来看,这样的年龄也不能算是年轻了。于是,杜军医在三十二师愈发的著名起来,不论杜军医走到那里,凡是认识或知道杜军医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杜军医说:瞧,她就是那个杜军医。或者说:噢,她就是杜军医呀。
父亲是三十二师的师长,杜军医是三十二师的医生,他们不可能不碰面。在起初的日子里,他们都怕见到对方。后来时间长了,遇到了,他们不再回避。杜军医低着头,父亲用一双目光很虚弱地盯着杜军医。父亲一个人时,总想找一个机会和杜军医说话,可杜军医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走远了。父亲就望着远去的杜军医背影,狠狠地咽口唾液,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声,又叹一声,然后不情愿地走了。
有一天晚上,林发烧了。林是父亲和母亲分离二十年后,来到沈阳城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父亲抱着林匆匆地去了医院。这是父亲这几年当中第一次去医院。父亲那时身体很好,他用不着打针吃药,就是遇到一些小病非吃药不可的时候,他会派警卫员小伍子去医院开药。他怕见到杜军医,就是不见到杜军医,也常想起那伤痛的往事。林发烧,烧得一张小脸通红,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父亲无选择地抱起了林匆匆向医院走去。母亲桔梗在父亲的身后喊:小石头,俺也去。母亲光着一双小脚还没穿上鞋,父亲已经走出了屋门。
那天晚上,正赶上杜军医值夜班,父亲不可避免地和杜军医遭遇了。父亲见到杜军医那一瞬傻了似的立在那里,他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扔到地上。杜军医见父亲这样,什么都明白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从父亲的怀里接过林。为林打了针,吃了药。父亲这才回过神来,如梦如幻地说:小——小梅子,还好么?
杜军医身子哆嗦了一下,眼圈红了。
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一口,然后干干地说:小梅子,你也该成个家了。
父亲说完这话,杜军医转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搐地哭了。父亲还想说点什么,这时门又开了,母亲气喘吁吁地扭着小脚走了进来。母亲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林不哭不闹已经睡着了,红晕已从脸上退去。母亲放心了,她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背过身去的杜军医。虽然杜军医背冲着她,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杜军医。这就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觉。
母亲就说:都扎完针了,还在这干啥?
说完就去抱床上的林。父亲也醒过神来,他已经没有理由在医院值班室待下去了,他从母亲的怀里接过林,因为母亲抱着林的样子很吃力,一双小脚总是站不稳。
父亲没好气地冲母亲道:快走哇!
母亲狠狠地盯了眼杜军医的背影,回头的时候,很响地把门关上了。这时,父亲已经走远了。
那一夜,父亲没有睡好,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林又醒过来两次,不停地哭了一气。母亲开了灯,哼哼呀呀地哄林。父亲更是烦躁,火气更大,他冲母亲大吼:还有完没完。仿佛哭闹的不是林,而是母亲。母亲噤了声,抱着林去了厨房。其实,那一夜,母亲也没睡好。她原以为时间都过了几年了,自己又和父亲有了孩子,那就都没啥了。今天晚上这一幕使母亲又一次感到,危险远没有过去,危险就蹲伏在身旁,随时都在威胁着她。林睡下之后,母亲就说:要不咱们回家吧,你种地,俺生孩子,多多地养。
母亲知道父亲并没有睡着,但父亲不吭气,也不理母亲。
母亲就又说:仗不是打完了么,劳神费力的有啥好。
父亲就不耐烦了,吼了一声:你还有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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