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109 章| 争高下狮虎对阵 决胜负英雄斗智  鬼谷子的局.卷十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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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 章| 争高下狮虎对阵 决胜负英雄斗智 (第2/3页)

应道,“不过,就仪所知,不是真亲!”

    “哦?”

    “是司马将军的制敌之计!兵不厌诈呀!”

    “嗯嗯,”惠王连出两声,捋须,“好计谋!”倾身,“这么说,还是要打哟!”

    “当然要打!”张仪握拳,“司马将军说了,开弓就没回头的箭,秦人跑这么远,应该不会空手回去!”

    “若是此说,”惠王盯住张仪,“烦请相国给司马将军捎个话,就说寡人有个小小的提议,待将军凯旋路过襄陵时,顺道把襄陵八邑一并收了。当然,寡人不会白让秦人出力,河西的那个七百里,寡人完完全全地送给秦王,也就是说,河西的那个郡,寡人拱手送给秦室。这个当是一笔好买卖哟!”

    “买卖是不错,公平合理,只是——”张仪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惠王庞大的身子倾前。

    “王上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更好的买卖?”张仪卖起关子来。

    “爱卿快说!”惠王急不可待了。

    “臣之意,”张仪和盘托出自己的妙算,“襄陵八邑由王上派锐卒收复,因为襄陵是魏国的,让秦国人收,就是白送他们一个人情。当然,秦人必须派个用场,就是在其凯旋之后,屯扎于襄陵附近,盯住昭阳。有击败齐人的秦卒在侧,昭阳必不敢动,而我大魏武卒则会士气倍增。至于河西的那个郡——”

    “爱卿是说,寡人不必出让喽!”惠王拉长声音,接上。

    “臣之意,王上最好是出让,”张仪进一步解释,“河西一郡孤悬于外,早晚都是秦人的,晚给不如早给!”

    “可这……寡人总也不能白送他吧?”

    “王上可用此郡换取秦人胜齐的所有好处。秦人原本是为王上出兵的,战胜的好处归于王上,想他秦王也无话可说。”张仪略顿,“再说,他不是得了河西的那个郡吗?”

    “什么好处?”魏嗣插上一句。

    “殿下想要什么好处,提出来就是。作为战败之国,田氏没有资格说不!”

    “好!”魏嗣重重吐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田辟疆俯首称臣!”

    惠王轻哼一声,白他一眼,闭目,将长长的胡子又捋三次,缓缓睁开眼睛,朝张仪摆手:“就依爱卿所言,办理去吧!”

    “臣受命!”张仪拱手。

    就在张仪调兵遣将、筹划夺回襄陵八邑之时,秦、齐主场发生戏剧性一幕:一连三日,各有一名齐将带着手下亲信叛齐,人数不等。

    他们清一色都是前主将田忌的人,因顶撞匡章治军不严而遭到不同惩罚,有一个差点儿被斩首,自忖上告无门,一怒之下干脆投秦。

    与此同时,黑雕及其他秦国间者也查实了他们受罚的内情。司马错将不少降者召至大帐,亲自问讯,从他们口中得知五都之兵中不满匡章者不在少数,鬼也不晓得齐王为什么会派匡章为将,还得知匡章为人古怪,顶撞父亲,抛下妻、子出走,其母被其父杀死,葬于马厩,还得知他要么住在军营,要么一个人住在临淄城外,在齐没有朋友,等等。就几个月来的对峙看,匡章确实不会用兵,也确实约束不了五都之兵。司马错深信降者之言,为免意外,又将他们分散安置在各处军营,承诺破齐之后,奏请秦王封赏所有降臣。

    接后数日,司马错快马禀报张仪,请求攻齐。张仪使飞雕传书,同意他的攻齐计划,再次要求他适可而止。

    然而,就在司马错接到张仪密函、传令三军于三日之后与齐决战的当夜,浓云遮月,东北风急。将近黎明时分,秦卒皆在熟睡之时,各处营寨纷纷起火,远近喊杀声疾,秦军重演葫芦谷外公孙衍夜袭之祸,万千齐军四面进攻,从梦中惊醒的秦卒仓促应战,急切之间辨不清东西,或被杀,或自相残杀,火光中一片混乱。齐卒有备,皆着盔甲;秦卒无备,多数是赤膊应战,有的连枪都未及拿,整个现场几乎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中军大帐位于秦营中央,齐人一时尚未攻到。司马错显然完全没有料到齐军的突袭,于混乱中勿勿披挂,挺枪冲出大帐,放眼望去,远近皆是火光,尤其是后营。

    司马错晓得是上了匡章的当,烧火的正是所谓“叛逃”而来的齐人。

    然而,此时的局面已不堪收拾。司马错二话不说,传令召集秦卒三军,向宋境撤退。

    数以千计的秦卒结成一个团块,紧紧护在司马错身边,向宋境方向杀出,边冲边叫喊,以召集秦人。听到叫喊的秦卒不断加入,队伍越冲越大,渐成阵形。齐卒显然也没有把秦人彻底围歼的打算,并未围堵通往宋境的路,只在三面冲杀叫喊,将秦卒朝宋境里赶。

    秦军溃退约六十里,至宋境时天色大亮。司马错稳住阵脚,检点兵马,五万大军折损过半,辎重损失殆尽。

    与此同时,黑雕来报,更多齐卒赶至齐宋边境,严阵以待,但也无赶尽杀绝之意,甚至有意放走伤残秦卒,可谓是做到了适可而止。

    司马错长叹一声,传令守候三日,四处搜寻溃卒,收揽救治伤卒,又得愈万。眼见辎重、装备甚至旗帜、兵器等物皆在溃退中散失,司马错明白无力再战,急报咸阳,陈述战况,请求增援。

    秦惠王早从黑雕处得到噩耗,司马错求援的急报刚刚发出,就已收到让他班师回国的旨令。

    司马错率领溃卒徐徐越过宋境,向魏境进发,同时向张仪请求接济。

    东西两个大国的这场持续近四个月的军事对峙以秦军完败收场。

    匡章主持军政后首战大捷,斩敌逾万,伤敌不知其数。

    捷报传至临淄,宣王喜得合不拢嘴,笑对田婴道:“怎么样,寡人用对人了吧?”

    “王上知人善任哪!”田婴由衷赞叹一句,看向宣王,“只是,臣有一惑,还请王上释之!”

    “说吧!”宣王笑道。

    “二十日前,群情激愤,纷纷上奏,弹劾匡将军,连臣弟也沉不住了,奏请治罪匡将军,唯独王兄气稳心定,对匡将军信任如初,拿出当初的承诺堵塞臣弟之口。臣想知道,五万锐卒、齐室安危系于一人,王兄对匡将军的信任由何而来?”田婴半是恭维,半是求问。

    “哈哈哈哈,”宣王长笑几声,“寡人的信任,一半归于苏秦举荐,另一半嘛,当是归于一个女人!”

    “女人?”田婴震惊,不由得瞪大眼睛。

    “一个在死后被葬在马厩里的女人,叫启。”

    “匡将军的生母?”

    “正是!”宣王接道,“还记得匡将军出征之前,寡人要你在他凯旋时为他更葬生母之事吗?”

    “记得,可他不肯葬呀!”

    “是呀!”宣王由衷感慨,“一个连自己所怨恨的死父也不肯去欺瞒的男人,怎么可能有负于寡人呢?”拿起匡章的捷报,欣赏良久,咂嘴,“啧啧啧,有此良将在朝,寡人可无忧矣!”

    “臣弟有个奏请,还请王兄恩准!”田婴双手起拱。

    “说吧!”

    “臣请为匡将军先母更葬!”

    “可他……”宣王迟疑了。

    “匡将军不肯更葬先母,是因其先父未曾交代就故去了。身为王臣,其先父必听王上的。若是由王上旨令更葬,料其先父在天之灵不敢不听。其先父既已听旨,匡将军就不是欺瞒死父了,自然也就可以更葬其先母了!”

    “嗯,”宣王捋须有顷,“你办去吧!不过,既然匡将军的先父与先母不睦,葬在一起也是不妥。你可另选福地,更葬匡将军之母,为其立祠,向天下昭示匡将军孝心!”

    “臣领旨!”

    秦卒显然没有准备好有此大败,溃退得极是狼狈,不仅拿金子换来的所有粮草、日用等辎重丢失殆尽,部分将士甚至连盔甲也没穿戴,就在一片惊慌中拿着短兵器亡命奔逃了。亡者未及葬,悉数丢给齐人,但数千伤者不能不顾。见齐人没有赶尽杀绝之意,秦人也就放下心来,

    相互搀扶,络绎行走在宋境的衢道上,远远望去,犹如年成不好时外出逃荒的饥民。

    前有大把的金银铜钱,泗上商民争相供给,而今一无所有了,商民们无不躲得远远的。沿途百姓生怕饥饿的秦人抢食吃,纷纷将粮食藏起,没有人出头接济。张仪使尽浑身解数,一面使属下救急,一面入宫求告魏惠王。

    听闻是张仪,魏惠王传旨闩门。

    眼看着宫门关闭,耳听着闩门声响起,张仪苦笑一声,摇摇头去寻魏嗣。

    “你倒是有脸来哩!”魏嗣劈头就是一通挖苦,“父王与本宫听信你的大话,调集勇士五万,连攻城的器械也都备好了,只待秦人凯旋而归时屯扎在睢水岸边,观赏我大魏铁军收复襄陵八邑。这下倒好,秦人没有观赏成,反倒是被观赏了。”眼睛挤起,嘴角一咧,鼻子拧到一侧,给出一个轻蔑的笑,“什么大秦铁军,什么战无不胜,张大相国,你为什么不去瞧瞧他们的熊样子呢?”

    话音落处,魏嗣抽出剑,以剑拄地,就地学起伤卒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口中还发出夸张的**。

    张仪火气上冲,真想上前照鼻子揍他一拳,可拳头紧紧,又松开了。

    好好的一盘棋下砸了,张仪悔不当初。

    是的,一切皆是他张仪的错。伐齐战略是他制订的,进攻路线是他划定的,即使如何与齐对阵,也是他一步一步筹谋的。

    然而,他错了。

    究竟错在何处呢?

    张仪回到府中,痛定思痛,闭目凝神,细细盘想已经发生的每一个步骤。不能责怪司马错。依司马错脾气,一到齐国就会直入齐境,与齐人干上一架。那时,秦势正炽,齐军初聚,匡章尚不服众,胜算多多。是他不让司马错打,非但不让打,还让求战心切的秦卒步步为营,

    温文尔雅,向天下展示王师风范!

    司马错做到了,秦师做到了,但……

    纵观这场对峙,齐人胜得完美,无一丝儿瑕疵,前后过程简直就是马陵之战的翻版:先现乱象,再现拙象,再后是窘象,在意想不到处绝地反击,且选准的是最佳时机。

    这个匡章,真还是个奇才!可他张仪为什么就没有预判出来呢?

    就匡章的过去看,他应当没有这个实力。他的背后究竟是谁?是苏秦吗?可他苏秦怎么会用兵呢?若是会用兵,他就不会寸步离不开孙膑了!再说,整个过程中,就他张仪所知,苏秦没在匡章的帐中,守在帐中的是孟夫子。难道是孟夫子?哼,倘若真是那个愚夫子用的兵,

    首先得问问他张仪的鼻子信不信!

    张仪思来想去,愣是整不明白这局棋输在哪儿,正自忖思,公子华入见,说是情势紧急,秦卒行进甚缓,急需大量辎重增援,尤其是粮食与药物。

    “宋王偃呢?”张仪问道。

    “缩起来了。”公子华恨道,“在下两番入宫,他都避而不见。

    这且不说,他还让宋军沿途看护,生怕我们抢他的百姓!”

    “在下送去的粮草还能支应几日?”

    “基本上没了。退得慌乱,不少将士连烧饭的釜也没带,宋人躲得远远的。这几日在各方筹款,但数量有限,远水不解近渴。”

    “王上怎么说?”

    “王上正在安排钱粮,出函谷关接应。关键是眼前,照这速度,仅过宋境就得三日,过魏境至少得三日。最难的是韩境,韩人那儿,恐怕得劳烦张兄走一趟。”

    “有公孙衍在,在下去了反而坏事!”张仪皱眉,有顷,看向公子华,“还是你去为妥。他落难时,是你陪他赴秦的!”

    “成。”

    “还有,”张仪盯住公子华,“转告司马将军,越是窘迫,越要保持冷静与克制,约束三军不可乱来。否则,前功尽弃矣!”

    公子华苦笑一下,起身走了。

    情势火急,公子华快马驰至新郑,拜访韩国相府,递上拜帖。

    门人持帖入内,约过一刻,府宰出来,连说抱歉,称公孙衍不在府中。

    公子华晓得公孙衍是不想见他,也就辞别,径去宫城,以秦王特使名义向韩宣王借粮。

    韩宣王不敢怠慢,将他好生安排在馆驿里,宣公孙衍入见。公孙衍没有奉诏,只托来人捎给他一封密函。

    韩王看过密函,候等三日,待公子华再度入宫催问,传召上卿公仲并大夫司农,让他们分别诉苦。司农陈述韩地上党地区连续三年闹旱,多地颗粒未收,府中余粮尽皆赈灾仍然不够,旬日之前已使人赴楚地购粮。

    这两年上党确实在闹旱灾,甚至有饥民拖家带口地逃往秦地谋生,这个事实公子华是知道的,因而并无话说。

    “唉,”韩宣王轻叹一声,朝公子华连连拱手,“实在抱歉哩!寡人早就听闻关中有粮,原还打算舍个面子向秦王张口讨一些,不料司马将军伐齐,粮草供给是大事,寡人就改求楚王了。楚王答应以粮换兵器,寡人也应下了。第一批楚粮已在路上,说是近些日就到。如果特使愿意守候,待楚粮到时,寡人先不赈灾,悉数交给特使如何?”

    “谢大王慷慨!”公子华拱手谢过,“大军就要抵达韩地,楚粮怕是来不及了。嬴华恳请大王以秦韩睦邻关系为重,从现有库粮中拨出少许粮草,接济急需。嬴华承诺,只要渡过眼前急难,秦国必以十倍之利相偿!”

    “请问特使,”韩宣王盯住公子华,“你所说的少许粮草是多少?”

    公子华略一沉思,拱手应道:“一千石粟米足矣!”

    “仲叔,”韩宣王看向公仲,“库房里还有多少粟米?”

    “回奏王上,”公仲拱手应道,“库房之事归司徒辖制,臣不知!”

    “召司徒!”韩宣王看向内宰。

    内宰传旨,足足候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召来司徒。

    “司徒,”韩宣王开门见山,“府库还有多少粟米?”

    “回奏王上,”司徒应道,“府库里只剩一个库底了!”

    “啊?”韩宣王不无夸张地惊叫一声,敲几案怒道,“粟米呢?你把寡人的粟米藏到哪儿去了?”

    “这……”司徒打个惊战,扑地跪叩,声音打结,“臣……数月来连奉三旨赈灾,已将府中粟米悉……悉数调……调往上党了!”

    “是吗?”韩宣王收住目光,不无懊悔地连叹几声,给公子华一个苦笑。

    不消再说什么了。公子华拱手辞别,走出殿门,步下台阶,回望殿门,如黑雕一般长啸一声,扬长而去。

    不消数日,秦军大队人马如同一只受伤的千足虫,动作迟缓地移过魏境边界,一步一步地挪入韩境。

    远远望去,秦军旗帜不乱,仍在尽力保持大秦铁军的尊严。在前开道的是步军,打着“秦”字旗,但走得很慢。之后是车辆,所有车辆上或躺或坐着伤卒。再后是伤得轻的人,扶着车走,再后是健壮的汉子。

    走在最后的是司马错,没有乘车,扛着自己的枪。与他同行的是几个旗手,轮番扛着主将旗号。

    这条齐整的虫子持续蠕动到第三天,越动越缓,终于僵住不动了。

    几个将军模样的走到队伍末尾,与司马错围坐在道边一块空地上。

    “将军,再不让搞粮,实在撑不住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将军率先开口。

    司马错晓得这个“搞”字,一路上,他三令五申严禁的,也是这个“搞”字。

    “还能撑多久?”司马错看向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偏将。他是负责辎重的。

    “回禀将军,”那人拱手应道,“绝粮两日了,从昨天晚上起,大伙儿入口的全是水。张相国他们送的粟米只剩一小点儿,全部留给伤卒了。估计到明日,恐怕伤卒都得喝水!”

    “这是到哪儿了?”司马错扭过头,看向在前开道的车卫国。

    “再过三十里就是汜水和虎牢关!过去虎牢关就是巩地与偃师,该当交接东周公的地界。”车卫国拱手应道。

    “三十里?”司马错几乎是轻声呢喃。

    “大家实在挪不动了,照眼前速度行进,到虎牢关还得三天,不搞吃的,恐怕……”开头说话的年长将军欲言又止。

    司马错看向他。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撑到过关!”那人牙关一咬,率性说出。

    司马错白他一眼,蹲下去,两手捂在脸上。

    是的,没有多少人能撑下去。别的不说,单是他自己,也是一天多粒米没沾牙,凭水撑着肚皮,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

    “将军,搞吧!您不必发话,点个头就成!”那将军几乎是恳请,末了追加一句,几乎是嘟哝,“若是王上责怪,将军就……推在末将身上!”

    “废话!”司马错睁开眼,狠狠盯他一眼。

    那人吧咂几下嘴皮子,看向远处。

    司马错就地躺下,二目微闭。

    司马错的眼前浮出张仪的声音:“……越是窘迫,越要保持冷静与克制,约束三军不可乱来。否则,前功尽弃矣!”

    司马错睁眼,看向车卫国:“车将军,甘茂将军可有接应?”

    “仍是昨日的,已禀过将军了,说是接应粮草已至崤关,估计今日可抵洛阳。”

    “若是昼夜兼程,后日可达虎牢关!”司马错忽地坐起,二目放光。

    “将军,”年长将军却是不见任何喜色,“我们的难关是,如何撑到后日?”

    “好吧,”司马错轻叹一声,“传令各部,向附近村民借粮!注意,是借,不是抢!还有,派出精干将士,到附近河湖捕鱼狩猎!”转对车卫国,“卫国,搜寻附近乡医,求取草药,救治伤者!”

    诸将应声“喏”,兴高采烈地去了。

    秦军不再矜持了,不再装样了。不消一刻,但凡能动的无不抖起精神,越过道路,如饿狼般纷纷扑向附近的村庄,方圆十数里的田野里,到处晃动着“借”粮的秦兵。

    韩人村落皆有粮食。任凭秦卒说破嘴唇,韩民只是不借。秦兵无奈,只好用强,不管三七二十一,扛起粟米就走。于是,一群群老弱妇幼哭天抢地,各施绝招,或扯胳膊,或拉袍角,或抱大腿,或跪地求告,施尽一切夸张办法,恳请秦人别“抢”他们的“救命粮”。

    秦卒被逼得急了,将村民踹倒于地,扬长而去。

    所有这一切,皆被藏在附近林中的数十名画工描绘下来,标上对白。

    一块块的画布被送入韩国相府,呈给坐在雅室品酒聊天的公孙衍。

    公孙衍审看几幅,将酒葫芦塞进嘴里,动作夸张地狠喝一口,将一摞子画布推给坐在对面的苏秦。

    苏秦审完画布,苦笑一声,复推回去。

    “呈送大王,让王上看看他的子民是如何受虐于仁义之师的!”

    公孙衍扬手。

    来人抱起画布,快步去了。

    “呵呵呵,苏兄呀,”公孙衍看向苏秦,“没想到你也够狠的!”

    “唉,”苏秦长叹一声,“这也是不得已之法!”不无敬服地看向大梁方向,“张兄下得一盘好棋啊!秦师虽然狼狈,但若真的如此这般文质彬彬地班师咸阳,正义之师、礼仪之邦的美名就将扬于天下;反观齐人,则胜之不武!秦人是虽败犹荣,齐人是虽胜犹败。一正一反,秦人不胜也是胜了。”

    “呵呵呵呵,”公孙衍连笑数声,“苏兄与张仪,真是棋逢对手啊!若是张仪看到这些画面,准得气死!”

    “说到这个,倒是提醒在下了!”苏秦盯住公孙衍,“相国大人可将部分画作以国书名义送达魏室,让魏王与张兄也都看看!”

    “成!”公孙衍用力握拳。

    “公孙兄,”苏秦起身,拱手,“在下要告辞了!”

    “苏兄欲往何处?”

    “楚地。”

    “莫不是去找陈轸吧?”

    “还有惠施。”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几声,“苏兄这是要撕吃张仪,收复失地呀!”拿起葫芦,小啜两口,慢悠悠道,“苏兄,折腾他张仪,得把在下与白虎兄弟也算上!”

    第110 章| 生宫乱魏王驾崩 谋纵局群英逐仪

    司马错率领残部回到咸阳,将自己反绑起来,膝行入见惠文王。

    惠文王急步上前,扶他起来,亲手解去绑缚,执其手,引入一室。

    室中,宴席已摆,两片席,几道野菜,一壶温酒。惠文王将他按坐于客席上,自于**位坐下,执壶斟酒,递给司马错一爵。

    “王上,”司马错执爵,改坐为跪,泪出,“罪臣……喝不下呀!”

    “不是让你喝的!”惠文王将爵中酒洒向空中,“第一爵是敬酒,你我共同敬献在远方阵亡的将士!”

    司马错亦将爵中酒洒向空中。

    惠文王自斟一爵,举起:“第二爵是罚酒,寡人饮了!”一气饮下。

    司马错亦斟一爵,举起欲饮,被惠文王止住:“这一爵没有你的份。是寡人未听将军,执意伐齐,才会有此结局!不瞒将军,嬴驷已经为此告过太庙了,自罚三月不吃肉,不近女性。今日是为将军接风,”指着两盘肉菜,“那是为将军备下的。”指指自己身边的两盘素食,“这

    两盘是寡人的!”

    “王上……”司马错涕泪交流,叩首于地。

    “将军请起!”惠文王端起爵,“这一爵是为你饯行,你与寡人都得喝!”

    “饯行?”司马错略吃一惊,起身,坐定,看向惠文王。

    “你可在府中休息三日,第四日启程,赶赴汉中,协同魏章收复巴蜀!”惠文王饮毕,将空爵亮给司马错。

    “巴蜀怎么样?”司马错没有喝,盯住惠文王。

    “一切如张仪所料,驻蜀秦卒不服陈庄,多地反叛,魏章一卒未动,已经坐拥苴地与廊中,扼住巴蜀咽喉,江州在望了。只是,治蜀秦卒多有不服魏章的,只待将军赴蜀,蜀地将不战可平!”

    “臣明日启程!”司马错举爵,一饮而尽。

    “记住,活擒陈庄,寡人要亲自审他!”

    “臣领旨!”

    当魏惠王看到韩王使臣特别呈送的秦卒抢粮画面时,心中没有喜,没有悲,可谓是五味杂陈。

    五味中最大的一味是苦。

    不是为秦人苦,而是为他自己。曾几何时,尤其是刚继位那些年,惠王也曾风华绝代,拥天下之富,挟武卒之威,北败赵,南凌楚,东欺齐,西挫秦,尤其是少梁之战,不仅使河西七百里寸土未失,还取了秦献公的老命,使秦人十六年不敢东望,他打个喷嚏,天下公侯都要起个哆嗦。

    自从西秦崛起,自从白圭过世,他开始踏上了下坡之路,先失河西于秦,再失陉山于楚,之后两败于齐,最后是痛失襄陵八邑。这期间,他指靠过陈轸,指靠过惠施,指靠过苏秦,指靠过庞涓,指靠过张仪,末了更是指靠过秦人。然而,血的事实告诉他,所有他曾指靠过的人,全都不可指靠。到如今,该失去的全都失去了,该过去的也全都过去了。

    更悲苦的是,他真切地觉得自己老了,实实在在地老了。

    魏惠王叹会儿气,突然想出去遛个弯儿,以手撑地,想站起来。

    惠王连试两次,均未站起。

    “毗人?”惠王求援,声音很轻。

    毗人听到了,急走过来,扶起他。

    君臣二人走出书房,走向外面的石径。

    深秋了,北风刮起来,呼呼响着,将树上的叶子吹下来,满地乱卷。

    惠王习惯性地走向凉亭。

    “王上,”毗人小声,“那上面冷!”

    惠王止住步子,看看凉亭,轻叹一声,走向围绕荷塘的小径。

    没走几步,后宫的宫正迎面走过来,神色慌张,显然是要到御书房来见毗人的,没想到碰到了惠王,扑通跪下,慌不成句:“奴……奴才……”

    “你怎么了?”惠王盯住他。

    宫正越发结巴不成句子:“内……内……”

    毗人晓得是寻他来的,且从其慌乱中忖出是宫中出事了,指向凉亭,语气平缓:“宫正,亭子上候着,本宰正陪同陛下兜风儿呢!”

    毗人陪同魏惠王绕水塘转有两圈,返回书房,急急出门,走到亭子上,劈头问道:“啥事儿?”

    “赵姬没了!”宫正也早缓过神来,拱手应道。

    “赵姬?”毗人震惊,“怎么没了?”

    “自缢!”宫正压低声音,“有这个了!”指指小腹。

    毗人倒吸一口冷气。

    身为内宰,毗人最担忧的就是宫乱,订下各种规矩防范的也是宫乱。

    然而,他越是怕什么,什么偏就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身孕?”毗人盯住他问。

    “出事后,是我放她下来的,摸过她的身子,她……是舞姬呀!”

    宫正指向小腹。

    舞姬重在曲线,尤其是赵姬,身段之美在宫中难出其右。

    “其他人晓得否?”

    宫正摇头:“小人晓得事大,就没声张,让他们全到院子里,不可入内,急来禀报内宰。”

    毗人略一沉思,快步下亭,与宫正匆匆走向出事的地方。

    是赵姬的寝宫,一个独门小院。院中静悄悄地站满人,多是与赵姬相善或相关的宫女与宫人,个个面色凝重。

    赵姬是在她自己的寝室里悬梁走的,没有留下只言片字。毗人掀开罩单,摸向她的小腹,果是滚圆。

    “召御医!”毗人低声吩咐,“还有,让他们全都出去,赵姬的几个侍女留下!”

    宫正急急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御医进来。

    御医掀开罩单,解开赵姬衣服,验过尸身,走出房门,小声禀道:“是自缢,看尸斑,当是三个时辰之前殁的,已怀龙胎六个月左右。殁前有恩宠,下身有龙种残留!”

    毗人额头汗出。他清楚地知道,因身体与心情原因,惠王久未临幸过后宫的任何嫔妃,自然也包括赵姬。后宫宫禁极严,能够自由出入后宫的只有几个王子,且这些王子的任何出入,也都有专人记载,身边必须跟从宫人。

    显然,能让赵姬怀孕的一定是能够随时出入后宫的人。

    赵姬是魏惠王最喜爱的舞姬,这事儿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住的。

    毗人支走御医与宫正,召进赵姬身边的三个宫女。

    三女跪叩于地。

    “说吧,”毗人盯住她们,“几个月来,谁与赵姬亲近?”

    “谁……亲近……”三个宫女面面相觑,身体打战。

    毗人目光如剑,挨个扎向三人。

    三女不敢与他对视,勾头。

    毗人指向中间一个,厉声:“中间一个留下,其余出去!”

    左右二女站起来,走出。

    “说吧,是谁与赵姬亲近?”毗人重复。

    “奴……奴婢不知……”宫女嗫嚅道。

    “本宰是代大王问话,你说不知,如果本宰查出并非不知,你就是欺君,这个罪是要诛族的,你可想好了?”毗人目光逼视。

    “奴……天哪……奴……奴婢……是……是……殿下……”宫女一咬牙,说出事主。

    “甚好,说说他是如何亲近的!”

    “奴……奴婢……不知,奴婢是在前日看到殿下上门寻她,要她出去……她不肯去,只是哭,殿下……殿下他就……就把她按倒在了榻上……”

    “你看见了?”毗人再问。

    “是的,我们三人都在场,吓坏了,奴婢……天哪……”宫女捂脸悲泣。

    “好了,”毗人闭会儿眼,睁开,看向宫女,“告诉她们几个,这桩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不可讲出去,好好陪在赵姬身边,为赵姬守孝,等候赵姬入殓!”

    宫女答应一声,出去了。

    毗人叫进宫正,安排为赵姬挑选棺木,依礼入殓,之后返回御书房。

    由于事涉殿下,毗人不想闹大。事件原本可以结束了,不料东宫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的是天香。魏嗣染指赵姬,天香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天香晓得魏嗣其人,也根本没有爱上魏嗣,因而也就没当回事儿,视作不见,直到赵姬的肚子大起来。

    得知赵姬自杀,毗人往视,审问赵姬的宫女,天香这才急了,逮住魏嗣一顿闹腾。魏嗣偷腥惹祸,理屈在先,任凭天香如何发作,只勾头不语。

    “快说呀,究底怎么回事儿?”天香几乎是审问。

    魏嗣起初不讲,被她逼得急了,这才悉数讲出,包括闯入赵姬宫中当其侍女之面强暴她的细节。

    “天哪,你……你这臭男人,怎么能干出这种大丑事儿呢?”天香的头皮一阵发麻。

    翌日晨起,赵姬宫里再出大事,奉毗人之令为赵姬守灵的三个宫女同时步赵姬后尘,以白绫自缢于赵姬灵前,已经入殓待葬的赵姬尸身不见踪影。

    这下闹大了。毗人不敢隐瞒,只好将实情禀报惠王。惠王震怒,旨令宫尉、司徒府严查,由毗人总司。

    案情的关键是赵姬的尸首。经数日搜查,有人在离大梁十多里的汴水里发现一具无头女尸,腹部被剖开,**不见了。

    毗人闻报,毛发倒竖,使曾经诊断赵姬身孕的御医前往验尸。由于天气渐寒,尸首并未腐烂,只是被水泡涨了。

    “是赵姬!”御医验过,一口咬定。

    “何以断出?”毗人问道。

    “这……”御医迟疑一下,轻声,“赵姬的左腿根内侧,近私密处有颗黑痣,如米粒,与此尸身一般无二。还有私毛形状,错不了。”

    毗人不再问话,吩咐将尸身置入棺木,拿冰块镇了,放在郊外一处闲房,使兵士持枪看管,令御医写出尸检奏章,呈报惠王。

    惠王看完,全身颤抖,气结:“快说,是……是……哪……哪个畜生?”

    毗人跪地,叩首,悲泣,不语。

    “寡人晓得是谁了!”惠王缓过几口气,一字一顿,“传旨,召魏嗣!”

    在节骨眼上听闻惠王传召,魏嗣的脸上血色全无。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关系的就不再只是储位,而是他的身家性命。

    魏嗣看向天香,目光求助。

    许是紧张过度,天香的面孔扭曲了,两只大眼眨也不眨,眼珠子像是僵死在眶里。

    “快说呀,要急死人咋的!”魏嗣急了。

    “只有一条路可走!”天香盯住他,一字一顿,“死不认账!”略顿, “知情的全都死了,死无对证,只要你不招供,谅谁也没有办法。再说,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王,除去父王,谁有胆子硬与你过不去?”

    “还有几个人知情!”魏嗣小声嘟哝。

    “谁?”

    “我身边的那几个宫人,是他们撺掇我去的。”

    “支走他们!”

    “支到哪儿?”

    “暂到安邑避个风头,余下的你就甭管了!”

    “依你。”

    “还有,”天香接道,“如果父王动刑,你非但不能承认,还要大呼冤枉,哭闹他,不要怕,把事情闹大。这是家丑,你闹得越大越好。反正查无实据,谅他们拿你没办法。”

    “毗人一定知道!”魏嗣几乎是嘀咕,“还有那个御医!”

    “我晓得他知道,可他没有证据。御医的事,有臣妾处理!”

    “你……不会再……”魏嗣顿住话头。

    “放心,臣妾不会杀他。”天香瞥他一眼,“他不是有家有口吗?吓他几句,谅他不敢乱说。”

    魏嗣得到这个底气,硬起头皮入见惠王。

    宫人没有带他去御书房,而是带到王宫前院的偏殿,魏惠王动用家法的地方。

    气氛凝滞。

    魏惠王端坐在殿中央的高位上,目光冷凝。毗人立于一侧,殿堂两侧各立四个膀大腰圆的卫士,面现杀气。

    见到这个阵势,魏嗣的两腿不由自主地打起摆子来。

    魏嗣不敢趋前,远远地跪在进门处。

    “跪前面来!”魏惠王声音阴冷。

    魏嗣膝行几步,叩首。

    “架他过来!”惠王低叫。

    两个卫士上前,一边拎起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架到该跪的地方。

    魏嗣声音发颤,几乎是哭声:“父王,这……这是为何?”

    “哼,”魏惠王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下的事,还问为何?”

    魏嗣晓得再无可退,反倒壮起胆子来,声音也不打战了:“父王,儿臣究底做下什么事,委实不知!”

    “赵姬!”

    “赵姬怎么了?”魏嗣一脸无辜的样子。

    “她怎么了,你还能不知道?”魏惠王一震几案。

    “儿臣……真的不知道呀!”魏嗣叫道。

    “寡人让你死个明白!”惠王看向毗人,“将案宗给他!”

    毗人走过去,将卷宗递给魏嗣。

    魏嗣翻过几页,叩首抢地,大声号叫起来:“父王,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说,冤枉你什么了?”惠王冷笑。

    “儿臣与赵姬向无瓜葛,不过是偶尔在宫中打个照面,怎么可能与她……儿臣冤枉啊,呜呜呜呜……”魏嗣哭得更响亮了。

    “看来,不动刑你是不招呀!”惠王一拳震几,“来人,廷杖伺候!”

    两个壮汉不由分说,将魏嗣按倒在地,剥去他的袍服,一汉举起廷杖,照他的光腚上打起来。由于是殿下,行刑的汉子自知轻重,虽然用力,却是有意将杖头砸在地砖上,只将杖身擦过光腚。

    然而,即使这样,魏嗣也是承受不得,如同被宰杀的猪,接二连三地惨叫不止,一口一个“冤枉”。

    杖过四十时,虽然只是擦挂,但远观起来,魏嗣的白屁股已是皮肉模糊。魏嗣假作昏死,不再号叫,也不再哼哼。

    “王上,”毗人小声道,“过四十了,若是再打……”

    惠王喝叫停杖,卫士扯起袍子,盖上他的屁股。

    魏嗣如死猪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泼水!”惠王旨道。

    一卫士泼水,冰冷的手浇在脸上,魏嗣一下子反弹起来。

    “你个孽子,招认吧!”惠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父王啊,”魏嗣挣扎着跪下,涕泪交流,“儿臣与那赵姬实无瓜葛,您要儿臣招认个什么呢?”

    “你……你个孽子……”惠王愈加震怒,指着他,全身颤动,“你……给我拉下去,关入死牢!”

    几个卫士架起声声哀嚎的魏嗣朝殿门外拖去。

    “王上?”毗人看向惠王,一脸忧急。

    “甭再说了,将这孽子打入死牢!”惠王摆手,气狠狠地站起,刚走两步,打个趔趄,眼前一黑,庞大的躯体轰然倒下。

    得知魏嗣被打入死牢,天香这才急了,赶至张仪处,将事件详细禀报。整个事件虽说闹得惊天动地,但毕竟是宫中丑闻,除少数当事

    人外,谁也不敢声张,即使张仪,也是第一次听说。

    “唉,”张仪长叹一声,“你们呀,全都是在给我帮倒忙!”

    “大人,是奴婢行事操切……”天香叩首。

    “当务之急,”张仪略一思忖,“是救出魏嗣!”

    “怎么救?”天香一脸急切。

    “当然是我这个大人去救喽!”张仪起身,没有理睬天香,踢踏着脚步走到一侧去,换好官袍,扬长出门。

    惠王的身子真也是铁打的,经御医扎下几针,竟就没啥了,躺在榻上窝他的心事。

    他的心事不是赵姬之死,而是魏国的储君人选。

    惠王思考小半日,仍旧没个头绪,正自烦躁,张仪求见。

    自秦军败走之后,朝臣中惠王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这个张仪,但不是眼前的辰光。

    “说吧,有何急事?”惠王瞄一眼前来问安的张仪,又合上眼皮。

    “王上,”张仪拱手,“臣闻殿下……”顿住。

    “既然提到他了,”惠王睁眼,盯住他,“寡人就顺便问问你,几个王子中,哪一个可当大事?”

    “殿下。”张仪直截了当。

    “你……”惠王脸色阴起,转过头去,“寡人之意是,除了魏嗣,还有何人?”

    “没有了。”张仪语气沉定。

    惠王被激怒了,坐直身子,拳震榻沿:“难道寡人膝下的十几个王子,没有一个中你意的?”

    “王上若是不信,就将众王子召来,让臣过一眼!”张仪不卑不亢。

    “传旨,所有王子,来此听旨!”惠王转对毗人。

    半个时辰之后,十几个王子全被召来,按照年齿排序,跪在榻前问安。许是不晓得发生何事,许是害怕赵姬的事扯到自己头上,众王子无不面色紧张。

    惠王看过去。

    由于长年养尊处优,十几个王子个个细皮嫩肉,有几个可能是走得惶急,衣冠不整,脸上全无精气神儿。

    惠王闭目。

    毗人看向张仪。

    张仪摆手,朝外努嘴。

    毗人支走众王子,回身侍立于惠王榻前。

    “王上相中哪个了?”张仪看向惠王,目光征询。

    “哪一个也比那个孽子强!”惠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唉,”张仪轻叹一声,“王上何以一口咬定殿下就是孽子呢?赵姬之事,臣也听说一二。纵观案由,臣以为,王上这般处置殿下,可有三不妥,请王上慎思!”

    “是何三不妥?”

    “其一是,就仪所知,赵姬私殿下之事,迄今尚无实证,一切皆为传言。若依传言断案,或会冤枉无辜,有损王上英明。其二是,储君乃魏室未来,社稷系之。方今之世,大国争王,小国图存,即使千乘大国,也是一战而弱,三战而危,想必王上更有体悟。魏立于天下之中,居中必四战,臣不敢想象未来储君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拓土。其三是,王上立殿下为储时,已告过宗庙,颁诏天下,若是仅以传言囚之,废之,不仅殿下不服,魏人不服,天下也必不服。”张仪侃侃说出三大理由,闭目而候。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惠王寻不到合适的理由驳他,哑声问道。

    “臣之意,”张仪应道,“王上暂且释放殿下,旨令专人查案。如果查实殿下私会赵姬,祸乱宫闱伦常,王上再以王法治其罪不迟!”

    惠王沉思良久,转对毗人:“好吧,就依相国,暂先放那孽子出来,待查实案情,再让他死个明白!”

    张仪走后,惠王越想越伤悲,尤其是张仪竟然要他将所有王子全部召来,而他竟然也没有从中寻出一个堪当大任的。再就是张仪的态度与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毗人哪,”惠王发有小半个时辰的呆,不无感伤,“思来想去,除你之外,寡人身边真还没有一个可心的人哪!”

    “陛下……”毗人抹起泪水来。

    “唉,”惠王的眼眶也湿了,“常言道,走在林中不觉木,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当年,寡人有白圭在,嫌弃白圭话多;有朱威在,嫌弃朱威话直;有子申在,嫌弃子申话傻;有惠施在,嫌弃惠施话闷,一总儿觉得他们不可心。觉得可心的有一个陈轸,有一个庞涓,可陈轸偏就与庞涓水火不容。为什么他俩会水火不容呢?若是他俩……唉!”复叹一声,似是想到什么,看向毗人,“对了,说起他们,倒想问问你,惠爱卿、陈上卿,还有白虎,可有音信?”

    “有音信了。”

    “快说。”

    “惠相国仍旧在宋,公孙衍、白虎仍旧在韩,他们全都捎来回信,说是……”毗人稍作迟疑,接道,“说是只要张相国在魏,他们就不会回来!”

    “唉,”惠王轻叹一声,“寡人早就晓得他们会这么说。”

    “要不,”毗人轻声,“陛下干脆下个狠心,让张相国……回到他的秦国去!”

    “不可以呀!”惠王凄苦一笑,“寡人已经得罪赵国、齐国、楚国,树下一圈子的仇人,不能没有秦国呀!”长叹,“唉,昔日之仇不共戴天,这却变成友人;昔日之友唇齿相依,这却变成仇人,世间多少荒唐事,全都让寡人遇上了,唉,寡人这一生呀……”两手化掌,一侧一个,

    重重地拍击在左右额头。

    “王上……”毗人心如刀绞,再次涕泣。

    “咦,”惠王似是想起什么,抬头盯住毗人,“你只提到惠相国、公孙衍和白虎,没有提到陈轸呀!陈轸在哪儿?他怎么说?他……他不会也……”

    “陈轸在楚国,一天到晚守在昭阳府里,”毗人想了想,补充一句,“那昭阳是偷袭我襄陵的奸人哪!”

    “去,给他捎个信,就说寡人……想他了!”惠王闭会儿眼,“告诉他,庞涓走了,寡人赦免他的所有过失,只想让他回来,陪寡人说说话!”

    “臣……遵旨……”

    得知陈轸暂居于楚地项城,苏秦一车出郑城后径投东南。行至安陵,天气骤冷,北风呼号,不一时,落起冷雨来。

    由于并不急于赶路,飞刀邹吆马拐入城中,歇足于一家客栈。

    冷雨一直下到后半夜,于鸡鸣前方住,及至天亮,阴云散去,天边现出红霞。

    苏秦用完早餐,见风和日丽,天气回暖,心情大好,吩咐上路。

    飞刀邹禀道:“雨下透墒了,眼下上路,怕是伤马力,不如我们看看风景,待日头把路皮晒硬,后晌上路不迟。”

    “也好。”苏秦点头,目光征询,“此地有何风景?”

    “风景倒是寻常,”飞刀邹应道,“倒是有户人家在办丧事,主公或想前往吊唁?”

    苏秦晓得有墨者在他周围,与他时刻保持联络,此时必是话中有话,略一沉思,指向门外:“走!”

    飞刀邹打开箱子,摸出《商君书》,呈给苏秦。

    “这……”苏秦怔了,没有接。

    “主公带上,或有用处!”飞刀邹坚持。

    苏秦揣在怀里,大步出门。

    既然是吊丧,就不能空着手去。飞刀邹与苏秦办好供品,打问到一户人家,却见院门关着,宅中并无一人。单看院落,丝毫见不出办丧事的迹象。

    飞刀邹以为走错门了,打问邻居,方才得知正是这家。主人姓冷,原是此地大户,至其父时家道中落,一家人不知何往,十几年前,屋主带着他的瞎母回返,修缮宅院住下来。其瞎母于三日前亡故,昨晚迎黑入的葬。由于屋主向不与人往来,丧事也没张扬,只让他们几家

    邻居帮忙抬棺,还付了不少抬棺钱。飞刀邹又问葬于何处,邻家指给一个方向。

    苏秦二人赶到,抬眼望去,是片陵墓区,已经落寞了,长着不少松柏,通路处立着一碑,上写:“安陵冷氏,永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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