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章 谢土  菜子黄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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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谢土 (第3/3页)

一提菜子沟就吐唾沫,吐完了还不解气,还要跟上一句,挑了活该,全挑掉才干净!

    麻姓人说的挑,就是指那场劫难。土匪麻五跃过丈二宽的墙头时,菜子沟下河院居然没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土匪麻五打开侧门,土匪呼啦啦涌进来,二叔那边才忙忙地喊了一声,来土匪了!可是二叔的声音还没落地,就让土匪麻五一长矛挑了。

    挑了。

    那一场劫难里,土匪麻五挑了的,还有三叔,还有几个闻声赶来救东家一家子的长工,其中就有中医李三慢的爷爷和大伯。

    土匪麻五拿毛线口袋装了二婶三婶要走时,东家庄仁礼这才从上房走出来,冲麻五喝了一声,敢!没想,土匪麻五的长矛直直冲东家庄仁礼挑来,若不是东家庄仁礼眼疾手快,怕那一长矛,他也就没命了。但,尽管命是保下了,可那一长矛不偏不倚,挑在了东家庄仁礼裆里。

    东家庄仁礼废了。

    爹临死的时候是这样跟庄地讲的,爹讲得很伤心,每讲一次,就痛悔一次,说他应该想到土匪麻五,他偷觑下河院已很久了,可他偏是喝了酒,偏是给睡着了……

    但,院里传得不一样,沟里也传得不一样。都说,土匪麻五是爹招来的,爹是借土匪麻五的手,除了两个偷觑他东家地位的亲兄弟。

    这话庄地不敢信,可又不敢不信。

    要不,土匪麻五自那次后,咋就突然失了踪,生不见人,活不见鬼?难道他挑了下河院,这辈子就不再做土匪?

    要不,被土匪麻五掳去的二婶三婶,咋就一直寻不到半点踪影?

    东家庄地揣着这一肚子谜,从二十揣到了现在,还是解不开。直到他在海藏寺法会上无意中瞅见惠云师太,这团谜才隐隐的,像是要解开。可惠云师太到天堂庙这都六年了,那张嘴,除了阿弥陀佛,东家庄地啥也听不到。

    谜呀。

    苏先生深夜摸进南院,就是答应替东家庄地解开这谜。

    东家庄地说,南北二院,有谜,有谜呀,可我解不开,我解了一辈子,还是解不开。求你了,你把它解开吧。

    南院和北院的谜,让爹带进了坟墓。东家庄地只记得,爹临死时抓着他的手,要他答应,无论遇上多大的难,都不能打南北二院的主意,每逢初一十五,替我把里面的香烧好,逢年过节,纸钱烧厚点,烧厚点……

    两院里,放了两口铜鼎。东家庄地每次去,都要把鼎烧满,可下次去,鼎又空了,一点纸灰也不留。

    难道欠下的债,他这辈子都还不完?

    凉州城斋公苏先生连续两夜潜入南北二院的神秘举动瞒过了下河院所有人,包括后山中医刘松柏,这一次也被瞒得严严实实,直到走,他也没听到半点风声。怪不得后来灯芯说,甭看你比谁都精明,可比起公公,远着哩。

    甭管咋说,菜子沟下河院在这一年阴历二月,的确让沟里沟外见识了一番,事情过去很久,人们还在津津乐道,谈暄着东家庄地大搞祭祀的事。

    这场大礼把两个人牢牢关在了热闹外面,一个,是管家六根,一个,是奶妈仁顺嫂。

    25

    东家庄地是在斋公苏先生走后的第二个日子来到庙上的,按往年的规矩,他要在庙里住上一段时日,正月出去清明下种之前的这段日子,是他在庙里吃斋念佛修身养心的日子。

    老管家和福一大早就等在门外,以前的这个时候,也是他牵着大红走马送东家庄地去庙上的,东家庄地在庙上的一应事儿,也由他照料。只是,现在他不是管家了,做事就变得分外小心,底气也不是太足。下河院行祭祀大礼的这些日子,他的脚步一次也没到过院里,院里发生的事,他一概不晓。昨儿夜黑,他从庙上赶回来,原本想着要见东家庄地的,原定的七天庙会已告结束,香火钱收了不少,有香客还提出扩建庙宇,将庙东边那片林子砍了,扩出一块平地来,建一座大殿,供养送子观音。庙会刚刚结束,就有居士和信众四处化缘去了。看来,天堂庙的香火是越来越旺了。老管家和福刚进了巷子,还没到自家门前,就听夜幕里传来管家六根的声音,像是跟谁吵嘴。和福多了个心眼,藏在墙旮旯里听。吵架的是六根跟沟里四堂子的媳妇三杏儿,这三杏儿不是别人,正是管家六根大姐婆家的人,是他大姐小叔子的丫头,几年前由六根做媒,保到了沟里。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说少东家命旺的啥子事,老管家和福的耳朵机灵起来,目光穿过蒙蒙的夜幕,盯牢在六根脸上。

    管家六根骂的是,三杏儿没听他的话,让机会白白失掉了。

    机会?老管家和福心里腾一声,难道管家六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正惊怔间,就听三杏儿恶狠狠道了一句,你有本事,你去,往后,这种坏天良的事少找我!说完,腾腾腾甩着步子走了。管家六根看上去很不甘心,想扑过去拽三杏儿,巷道里突然有了脚步声,紧跟着传来四堂子的喝骂声,三杏,野哪去了,黑灯瞎火的,跟谁嚼舌头哩?

    老管家和福愁闷了一宿,半夜里他睡不着,把女人凤香拉起来,问:“我在庙上的日子,你听见甚了?”

    “没听见。”凤香大约是怪男人冷落了她,过完年到现在,男人没一天在家里踏实过,忙倒也罢了,忙完回来,跟她也没个交代,八成一到了庙里,还真就起了和尚心。

    “问你话哩,好好说。”

    “睡觉。”凤香又臭了句,转个身,不理男人。

    和福披着衣裳,炕上闷坐半天,越坐越不踏实,一把拉起凤香,“瞌睡死你了,少睡一会儿不行?”接着,就把巷里看到听到的说了。

    凤香惊讶讶叫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哩,原来他是跟三杏儿串通好了的。”

    这阵,老管家和福心里装的就是这事,也怪他,挑十男十女时,东家庄地是跟他商量过的,原本三杏不在里面,东家庄地也是怕她是六根的亲戚,都是他,一口咬定三杏不是那种人,再咋说,四堂子也是东家庄地救下的,当年干旱,若不是东家庄地差他给四堂子家送去三斗黑面,怕是早饿死了,还能娶媳妇生儿子?谁知……

    车门吱嘎一声响,东家庄地打里走出来,马夫牵了马,也从马厩里过来,老管家和福忙忙接过缰绳,扶东家庄地上马。一路,老管家和福心里直打鼓,嘀咕了一夜的话不知该不该问出来。

    快到庙上的时候,东家庄地忽然问:“听说庙上又来了法师?”

    老管家和福哎呀一声,这才想起要紧事儿。遂说:“惠云师太托我问问你,她想把天梯山的妙云法师留下,不知你肯不肯点头?”

    “妙云法师?”

    逶迤连绵的南山,苍苍莽莽,似仙境般横眼前,大红走马吃力地走过那一段坡路,便有些力不从心了。东家庄地不得不下马,跟老管家和福边暄谈边往上走。路一下没了,脚下,曲曲弯弯的,是通往庙宇的羊肠小道,这小道,还是当年修庙者拿洋镐和镢头抛出的,小道两旁,是葱葱郁郁钻天而上的苍松。

    七天庙会过后,天堂庙哗地寂静下来,脚步还在远处,就已闻到古刹声。如轰如鸣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松林,如天音般降下来,令人肃然生敬。东家庄地不再言声,双脚陡然有了力量,噔噔噔盘上了石阶。庙前,高达九丈的银杏已经泛绿,茂密的枝干仿佛一把巨伞,为寺前的放生池遮挡下一大片阴凉。

    早有住寺的居士闻声赶来,见是东家庄地,忙忙地跑去通报了。东家庄地刚在树荫下歇了口气,就见惠云师太轻风般飘至门前,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起了礼。东家庄地慌得赶忙就要给师太还礼,被师太拦住了。

    东家庄地这分慌,是慌在心里,每每见了师太,他都惊恐不定,目光不知往何处放。惠云师太似乎也有些微微的激动,甚或不安,但只在眨眼之间,一切便都被她不染尘埃的明眸掩去了。

    想必东家庄地这一次,定是想从惠云师太嘴里知道些什么的。

    下河院西厢里,少奶奶灯芯却在焦急地等沟里女人草绳的到来。一大早就差丫头葱儿去唤了,说是有要事要问,这阵还不见人影,想必又是让吃奶的孩子给拖住了。

    少奶奶灯芯要问的,正是三杏的事。那天,中医爹一针施下去,吓得灯芯胆都破了。大约也是中医爹心太急,针施得过猛,男人命旺竟从她怀里腾地坐起来,眼直直的,双手一下就摁了那针,惊得中医爹喊,抓住手,抓住手啊。灯芯使足了力气,才把男人重新摁倒在炕上。可接下来,中医爹的手便抖得捉不住针。要知道,施针是最见不得乱动的,人一乱动,气血凝在某个地方,不通,这针便没了效果,弄不好还出错儿,要是错了穴位,后果不敢想。中医爹静了会儿气,见命旺龇牙咧嘴,一咕嘟一咕嘟地往外吐,心想绝不是受了三杏引诱那么简单。当着一院人的面,三杏顶多拿胸脯挨一下他,或是拿眼神迷惑一下,病症不会反弹得这么厉害。看这样,定是在沐手或献爵时使了啥手段,让命旺的病症慢慢发作,借着那错乱中的一碰,这病就给引犯了。中医刘松柏这么想着,忽然就想起一样东西——迷魂草。中医刘松柏哎呀了一声,跳下炕,打匣子拿出一种粉,对住命旺的鼻子就喷,没想,喷了几下,命旺安静了,不跳弹了。慢慢,恢复了正常。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早上那个听话的命旺又回来了。喜得灯芯抱了他的脖子就亲,中医刘松柏咳嗽一声,灯芯这才羞红着脸下了炕。

    传说的迷魂草是一种针叶儿草,藏在沙漠边沿的刺蓬中,这草秋季里结果,细,小,采撷下来,磨成粉,要是不慎让人吸入,人便昏昏沉沉的,乏而无力,有时眼前还有幻觉。这草极为稀奇,南山一带是不会生长的,它耐旱,个儿又小,怕雨,沟里沟外,怕只有外山一带才有。刘松柏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不过凉州城的老吴中医见过,还特意收集了一些果实。有次两人谈及对这种病的治法,老吴中医说,百草还得百草治,这就叫万物相克,说时,拿出一种粉儿,叫魂清散,说他自个磨的,对吸入迷魂草的人很管用。中医刘松柏好奇,当下跟老吴中医要了一点,当宝贝似的藏在随身带的药匣子里,没想,今儿个居然派了用场。

    当天夜里,中医刘松柏便断定命旺是在乱中让人使了毒计,有人拿迷魂草混入院中,专门冲命旺下手。父女俩一开始也想到中医李三慢,但刘松柏很快摇头否定,这草他都没见,中医李三慢就更无从知晓,那么还有谁?想来想去,想到管家六根。管家六根每年都要去北山或沙漠一带,难免跟那儿的中医或专事此勾当的人接触,也只有管家六根,才能想出这么毒的招。

    少奶奶灯芯认定事儿出在三杏身上,她先是将此事牢牢地捂住,没让一个亲戚知道,更没让公公庄地知道。大礼结束,爹和苏先生相继离去,灯芯才将草绳男人唤来,给他安当一件事,让他悄悄打听三杏一家跟管家六根的关系,看他们年前年后是否走动过。三杏虽跟六根是亲戚,但自打嫁到沟里,一向跟管家六根疏得远,加上当年为娶三杏,四堂子让媒人六根额外多索要了两条毛毡,四堂子一直记恨在心,对六根,平日里也是骂得多亲热得少。草绳男人从四堂子嘴里很快问来实话,年初二管家六根是到过他家,当时他也奇怪,哪有过年舅舅反着给外甥拜年的,虽说六根也就是个不着边的舅舅,可毕竟大着一辈。年初三,三杏回拜了六根家,说了一天的话,回来时手里竟多了两样东西——一桶子清油,一方子猪肉。四堂子也觉这事怪,可就是想不出个道道。草绳男人一问他,吓得他伸长了舌头问,敢不是她听上六根没良心的话冲东家使坏吧?

    昨儿夜,少奶奶灯芯又让草绳去找三杏儿,就说凉州城的苏先生走时说了,那天他观过十女的脸相,十女里数三杏儿长得最有福,多子多孙的相哩,可偏是那天脸上带了凶相,若要不攘眼,怕是凶多吉少哩。看她听了有啥反应,会不会将实话招出来?

    就在灯芯等得心神不安时,草绳踩着细碎的脚步惶惶进了西厢,一进门就喊,可吓死我了,你猜这断后鬼家的做了啥没**的事……灯芯一把拽过她,先甭急,坐下慢慢说。草绳从灯芯眼里看出一丝儿怪,才知道下河院不该扯上嗓子话,忙噤了声,四下望望,除了炕上坐着玩的命旺,没外人。这才压低声音说,招了,有的没的全招了,是六根,他哄三杏儿,说做成这事给她扯一条青丝布裤子。三杏这钱眼里钻的,为一条裤子就干了这没天良的事。草绳一扯起话,就没完没了,尽着不到点子上,急得灯芯掐了她一把,挑要紧的说。

    果然是三杏儿,她起先不肯,无奈六根三缠四磨,许了好多愿,最后,竟动了心。

    那天,她借献爵的空,将六根给的粉儿提前放酒里,递方盘时特意将酒盅对在了命旺鼻子下。命旺那天是给祖宗献过酒的,酒杯端手里,那味儿,不知不觉就进了鼻子,等献完,三杏儿再故意拿胸脯一蹭,癔症就犯了。

    这挨天刀的!少奶奶灯芯不知是骂三杏儿还是骂管家六根。

    当天夜黑,三杏儿便哭哭啼啼跑来找灯芯,一进门就扑通跪下,认了一大堆错,还说为这事美美挨了四堂子一顿打。说着撩起衣裳让灯芯看,果然就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四堂子也真能下得了手。

    灯芯扶她起来,并没多责怪,事情都过去了,责怪也于事无补。捎带着埋汰了几句,灯芯说,这事就这么过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你回去跟四堂子说,下河院不记他的仇,让他该咋还咋,只是少拿你出气。你瞅瞅,打成这样,还咋出门?不过……

    少奶奶灯芯话说到这,突然拿了眼盯住三杏儿。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她不能白白让自个惊上那么一场,你六根不是沟里有人么,不让你来你就动上心儿打别人的主意,我就成全你,让你打。想着,嘴对三杏儿耳朵上,如此这般,安顿了一番。三杏儿原本就作足了挨打挨罚的准备,没想少奶奶灯芯这般体谅她,哪还敢有犟嘴的理?就见她边听边点头,末了,还跟少奶奶灯芯发誓,若要不把这事儿办好,就让雷声爷劈了她。

    说完,却磨蹭着不走,眼看着天越发黑,院里快要灭灯睡觉了,三杏还吞吞吐吐的,像有话说。灯芯一问,三杏儿扑通又跪下,求灯芯救救她。灯芯问又咋了?三杏儿才一把鼻子一把泪,将草绳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灯芯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三杏儿是让草绳的话哄信了,真当自个带了凶相,求着少奶奶灯芯跟凉州城的苏先生告个情,给她攘眼攘眼。

    灯芯忍住笑说,好了,起来吧,你先回去,改天方便了,我让后山刘半仙给你攘眼。

    真的?

    三杏是打发了,少奶奶灯芯却再也睡不着,三杏儿一连说了好几个苏先生,竟把少奶奶灯芯说得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些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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