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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情天恨海 (第2/3页)
花晓霜用手抚着赵昺小腿,叹道:“你不信,可以自己把脉。他的‘手厥阴心包经’与‘手少阴心经’之间,有一股阴郁之气,可见他患了心病,想来这些天他受尽惊吓,故而发病。若日夜救治,大约能活十天半月,稍不小心,只怕……只怕活不过今天。”云殊伸手把脉,两条经脉之间果然有一团郁结之气。一时间,脑子里连响了十几个闷雷,呆了许久,颓然放下赵昺,涩声道:“既然如此,请大夫聊尽人事,略减圣上痛苦,过了今日……我再来探望。”摇晃站起,踉跄走出门外。
花晓霜待他走远,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萧哥哥,这种事下不为例。以后,无论如何,我……我也不做了!”梁萧叹道:“晓霜,你做得很好。”花晓霜将赵昺抱入怀里,取出银针,给他灸治,说道:“我是不愿云大人带昺儿去打仗,才违心骗他,但愿从今往后,昺儿能够过上平常日子。”梁萧道:“一定能。”花晓霜道:“如果这样,我堕入拔舌地狱也不枉了。”梁萧苦笑道:“你下地狱,天下无人不入地狱。”
柳莺莺听得糊里糊涂,皱眉道:“你们打什么机锋?”话一说完,忽听赵昺哇地哭出声来,睁眼一看,喜极而泣。花晓霜伸手抚慰赵昺,对柳莺莺道:“昺儿不过受了风寒。萧哥哥在我身后,用‘传音入密’之术,教我骗过云大人,说这样可让昺儿远离战乱。我无可奈何,只好照做。至于‘心包经’与‘心经’那两团郁结之气,却是萧哥哥以‘转阴易阳术’传给我,我再如法传入昺儿体内。没想到真的骗到了云大人。”
柳莺莺沉默一阵,起身踏出门外,忽听梁萧问道:“你做什么?”柳莺莺不答,行出一程,遥见云殊站在一块礁石上望海号哭,不由心想:“云殊把这孩子当作复国之望,绝望之余,会否做出傻事?若他跳海,我不会水,怎么救他?当年他救过我一次,如今落魄至此,我怎能袖手旁观?”犹豫间,忽听贺陀罗的笑声传来,她心下一惊,藏在一块大石后面。
云殊停住哭泣,怒道:“你来做什么?”人影一晃,贺陀罗站在礁上,笑道:“听得云大人向隅而泣,特来瞧瞧!”云殊扬眉道:“你想打架?”贺陀罗摆手笑道:“错了错了,洒家此来是要助云大人兴复汉室!”云殊冷冷道:“你来消遣云某?”说罢神色一黯,怔然道,“兴复汉室?还有什么指望?圣上患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几天啦!”贺陀罗道:“那小孩儿济什么事?死了更好!”云殊怒道:“云某斗不过你,却也不怕你。”贺陀罗笑道:“我说过啦,今日不是来与你厮并。方才一时口快,你若生气,洒家给你道歉。”说着拱手作礼。云殊越发惊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陀罗微微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赵匡胤不也是从孤儿寡母手中夺来的天下么?姓赵的能做皇帝,姓云的就不能做天子吗?”云殊一惊,厉声道:“这话大逆不道!云某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岂是篡逆之辈、操莽之徒?”贺陀罗冷哼一声,说道:“就我们西域人看来,曹操、王莽杀伐决断,敢作敢为,倒是天大的英雄。再说,难道那小孩一死,你就眼瞧着宋人被元人欺辱么?”云殊一愣,半晌方道:“圣上活着一日,我便保他一日。”贺陀罗冷冷道:“那小孩死了呢?”
云殊沉默时许,无力道:“这与你何干?”贺陀罗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洒家眼下虽替蒙古人行事,但却并非蒙古人,哼,我们可是色目人。”云殊身子微震,冲口而出:“此话怎讲?”贺陀罗道:“蒙古以征战夺取天下,当年成吉思汗王钺一挥,伏尸百万,洒家的族人死在蒙古刀下的不计其数,你当我面上恭敬,心里也那么恭敬么?”云殊冷笑道:“但你们为虎作伥,灭我大宋却不假。”
贺陀罗叹道:“我们都是蒙古人的牛羊,为其驱使,只因力不如人,故也别无他法。若有机会,我们也非不想反抗。你也知道,蒙古人善于征战,却不善理财,大量的财富都交给我的族人打理,几十年下来,色目商贾个个富可敌国。非我夸口,洒家九代行商,但凡色目富商,大都与洒家沾亲带故,只是人口稀少,虽有财宝无数,却不足以在战场上与蒙古争雄。你们汉人却不同,人口众多,地域广大,只要精修兵甲,凭借南方水泽之地,仍可与蒙古人一战。我们色目人有钱,你们汉人有人有地,如果齐心协力,里应外合,十多年下来,难道就不能灭亡大元么?”
云殊血为之沸,好似溺水之人捞住一根救命稻草,尽管心生希冀,可对贺陀罗其人终怀戒心,半晌说道:“你不会白白助我吧?”贺陀罗笑道:“将来事成,阿尔泰山以西和蒙古乃蛮旧地都归我们,其他土地归你。还有一样,色目人在中土经商,不得征收赋税。”云殊怒道:“岂有此理?”贺陀罗笑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价钱可以商量。”
云殊听得怦然心动,沉吟不语。贺陀罗又道:“不过,你我合作之前,须得先杀一个人。”云殊问道:“谁?”贺陀罗冷冷道:“梁萧那贼子非杀不可。他与你我不同,他有蒙古血统,更是伯颜的师侄,萧千绝的徒孙!”云殊双眉陡立,叫道:“此话当真?”贺陀罗道:“你与他交过手,还不知他的来历吗?据我所知,此人实乃蒙古人中的奇才。倘若有朝一日让他把持大元国政,定是第二个成吉思汗!”云殊怒哼道:“你也不必夸大其词,我早已立誓,非杀此人不可。”
柳莺莺听得云殊被贺陀罗说动,按捺不住,方想出头驳斥,谁料背心一麻,浑身僵硬,耳听梁萧叹道:“随他去吧!”柳莺莺无法动弹,心中大急。忽听贺陀罗笑道:“此事不急,他会造海船,洒家说好与他一起建造,造好以后,动手杀他不迟。而后你我乘船返回大陆,图谋复国大计。”他见云殊犹豫不定,便道,“你信不过我,我将儿子作人质如何?”云殊立即接口:“好,只要你真心诚意,我决不动你儿子一根汗毛!”贺陀罗嘿嘿干笑,二人说着话,去得远了。
梁萧放开柳莺莺穴道,柳莺莺怒道:“你来做什么?”梁萧道:“我怕你遭遇不测。”柳莺莺冷笑道:“你是不放心我来见云殊吧?”梁萧道:“我来,是不放心你;我不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柳莺莺微微一怔,叹道:“我心中有些疑惑,云殊为何非要杀你?”梁萧苦笑道:“你不问,我也不想说;你问了,我也不会瞒你。”便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柳莺莺听得痴了,心想当年自己二人不曾分开,这些可怕事儿都不会有。她怔怔看了梁萧一眼,心中不胜黯然:“想有什么用?唉,怨只怨我们命苦。”
两人各怀心事,转回小楼,已是掌灯时分。赵昺发了一身透汗,睡得正熟。花晓霜燃起一盏羊脂灯,读《神农典》读得入神。只有花生似个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转来转去,看见梁萧,眉开眼笑,拉住他道:“大哥,俺饿了!”他平时直呼姓名,饿了才叫大哥。谁想梁萧心情大坏,全不理睬。柳莺莺也坐在床边,沉吟道:“梁萧,你真要给贺陀罗造船?”梁萧道:“当然。”见她疑惑不解,叹道,“我这是将计就计,实则虚之。给他们造艘假船,咱们造一艘真船,他们忙着造假船,就不会发现咱们造真船了。”
柳莺莺听得糊涂,道:“什么真船假船,假船真船?”梁萧将计谋说了一遍,众人喜上眉梢,齐声叫好。正欢喜,忽听咕噜噜一阵响,花生唉声叹气道:“你们说了半天话,俺的肚皮也要说话啦。”柳莺莺不由郁结尽消,嗤嗤笑道:“它说什么呀?”花生道:“它说,俺要吃饭,还要吃肉,岛上没有美酒,那也就算了。”众人又笑,梁萧道:“好,花生大爷,我这就去做饭。”花生心中欢喜,呵呵直笑,柳莺莺却踢他一脚,笑骂:“你是梁萧的大爷,却是我的小厮,不许偷懒,去砍柴烧水!”花生不敢违拗,连滚带爬地跟梁萧去了。
是夜无话,次日贺陀罗清早便来,约梁萧造船,并唤花生一路,梁萧却说:“他要看家,手脚又笨,去了反而误事。”贺陀罗本想借重花生的神力,但知梁萧戒心未去,只得笑笑作罢。
梁萧在沙地上画出图样,说道:“海上风高浪大,气候凶恶,我们人少,最好造海鳅楼船,有八部水车,风帆折断,还能以水车推动。”贺陀罗皱眉道:“八部水车太多,一两部就够了。”梁萧道:“这是海船,路程甚远,有备无患。”贺陀罗又问:“多高多长?”梁萧掐算道:“一丈六尺高,六丈长。”贺陀罗又想埋怨太大,可转念一想:“船一造好,洒家就动手杀人,人数减少,船儿自然不需如此庞大,但眼下不可流露这个意思。”
他心怀鬼胎,点头称是。梁萧猜出他心意,趁势口若悬河,将工程说得繁复无比,实则许多部件全无用处,但贺陀罗本是外行,被他头头是道,哄得晕头转向。
二人计划了足足一日,方才伐木取材。梁萧却又推说这棵树木质不好,经不得海水侵蚀,那棵树太过弯曲。仅是寻找龙骨,又花了几日功夫。贺陀罗笑在脸上,急在心里。
梁萧这边与贺陀罗虚与委蛇。柳莺莺却依梁萧所给的图样尺寸,让花生伐木取材,偷造龙骨船板,入夜之时,与梁萧另行架设一艘海船。这么昼夜赶造,贺陀罗的海鳅船龙骨未定,这边梁萧的桅杆已经架好;那边船板还是稀稀落落,这边梁萧已用树皮织好风帆,装在桅上。其间,云殊来看赵昺,小家伙装得要死不活,骗得云殊伤心不已,暗里苦练武功,准备一举击杀梁萧。
到了第十五日夜中,南风徐徐,夜空阴霾。梁萧见是顺风,找个借口骗过贺陀罗,早早返回住所,与花生用滑轮木板将船拖至海边,又将所需的物品尽数装上。花晓霜抱着赵昺率先登船,柳莺莺与花生随后,梁萧登上船头,方要拆掉跳板,忽听远处有人冷笑道:“平章好手段,骗得洒家好苦,既有现成船只,也不用造什么鸟船了吧?”说话声中,两团黑影如风如电,一路奔来。
柳莺莺识出是贺陀罗与云殊,惊道:“糟糕!”梁萧剑眉一挑,淡然道:“你将风帆升起来。花生,依我教你的法子,转动那个木轮。晓霜,你跟昺儿到舱里去。”柳莺莺急道:“你呢?”梁萧道:“我随后就来。”柳莺莺一怔,花晓霜忽地扑上,将梁萧死死抱住,颤声道:“萧哥哥,我们不走也罢,你……你别行险……”梁萧胸口一热,豪气奔涌,笑道:“幺麽小丑,何足道哉?”此时花生已运起“大金刚神力”,转动枢纽,海船行驶开来。这船一左一右,共有四部水车,以多种机关妙术,连接船心一个木轮,因有五轮,故名五行楼船。木轮一旋,水车同时飞转,仅是花生一人,便将这艘大船推得航行如飞。
梁萧眼见那二人越奔越近,忽将花晓霜推开,纵到岸上,身未落地,大喝一声,呼呼两掌,拍向两大劲敌。那二人只觉梁萧的掌劲如怒潮奔涌,心中暗惊,翻掌抵挡。刹那间,三人同声闷哼。梁萧一个筋斗翻出,双足深深插入海水,贺陀罗倒退三步,勉力站稳,掣出“般若锋”,叫道:“云老弟,你去截船,洒家对付这厮!”云殊斜刺里冲出,便要抢船。
梁萧笑道:“慢来,要上船,先过我这关。”左掌搅起一股水柱,劲急冲向云殊,水柱中带了“鲸息功”,云殊挥臂一挡,便觉有异,来得虽是水柱,撞到臂上却如铁柱。他身不由主,重又落回岸上,心头骇然:“这是什么功夫?”
贺陀罗猱身急上,梁萧双掌齐飞,又搅起两股水柱,一刚一柔,一前一后,迎了上去。贺陀罗震散一道水柱,手掌发麻,正自暗凛。另一道水柱却如活物,凌空挽了个平花,绕过贺陀罗的掌风,撞向他的腋下。贺陀罗大惊失色,慌忙后跃丈余,横劈一掌才将水柱击散,掉头与云殊对视一眼,忽地齐齐扑上。梁萧笑道:“来得好。”使开“碧海惊涛掌”,将两大高手一并截住。
原来,云殊白日里探过赵昺,眼见小皇帝气色萎靡,不免失魂落魄,返回住所以后,练功打坐都无心情,只想着赵昺那张小脸。挨到晚间,他忍耐不住,只想再看孩子一眼。当下前往小楼,遥见灯火依旧,哪知走进一看,空无一人。云殊隐觉不对,如何不对,却又想不出来,急寻贺陀罗商议。二人均是智谋之士,略一合计,便猜出梁萧诡计,在小楼附近一看,果然发现造船痕迹。贺陀罗气得暴跳如雷,云殊依据常理,推断梁萧去得不久。二人沿着岛屿四周一路寻来,终于找到。
三人苦斗半晌。“碧海惊涛掌”自大海万象中化出,本就厉害,梁萧更将“鲸息功”融入海水,化成水柱攻敌,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两大高手被他挡在岸上,眼睁睁瞧着海船去远,当真气得七窍生烟。
花晓霜见梁萧跳下船,心中一急,奋身一跃,要随之跳下。柳莺莺将她抱住,锐声道:“别犯傻,你下去也没用的。”花晓霜这些天始终记挂诺言,不与梁萧亲近。她表面强颜欢笑,心中却痛苦难当,值此生离死别,再也忍耐不住,落泪道:“姊姊,我活着没法与他在一起,难道死也不能么?”柳莺莺正色道:“晓霜,你这样信不过他?”花晓霜道:“可敌人太强……”柳莺莺打断她道:“梁萧也很强。”她望着海滩上三道黑影,语声幽幽,“我信他这次,他回不来,我也不活。”
花晓霜听得一呆,柳莺莺掉头道:“我去升帆!”花晓霜急道:“姊姊,我……我能做什么?”柳莺莺笑道:“晓霜,你信佛么?”花晓霜点头,柳莺莺道:“那你用心念佛,保佑梁萧,千万诚心诚意哦!”花晓霜急道:“我一万个诚心。”当下坐在船头,凝神望天祷告。
风帆升起,船行更速,柳莺莺望着岸上,心如火烧。花晓霜从毗婆尸佛念到释迦牟尼,又从释迦牟尼念到弥勒佛祖,三世诸佛一一念罢,岸上的人影渐小渐暗,几乎再也看不清楚,花晓霜口中念诵,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岸上三人斗至一百余合,贺陀罗沉喝一声,“般若锋”白光一闪,梁萧腰上鲜血迸出。云殊纵身而上,一拳挥出,梁萧闪身后退。贺陀罗与云殊眼见船只去远,追之不及,心中恼怒,不杀梁萧誓不罢休,当下快步抢上。只听三人足下哗哗啦啦,一进一退,全都踩入海水。云殊遽然而惊,忽地收足叫道:“当心有诈!”贺陀罗一怔止步。梁萧见云殊识破计谋,哈哈一笑,沉入水中。
贺陀罗还要追赶,云殊拉住他道:“不要追了,这厮当日被我打得重伤落海还能活命,水性可通鬼神。方才他诈退入水,正是要引诱我们入水。水中厮并,你我有输无赢。”贺陀罗出了一身冷汗,点头道:“多亏云将军机警,要么又着了他道儿。”心有不甘,抓起几块石头,向海中乱打一气。
柳莺莺见梁萧脱身,喜之不尽,忙叫花生停船。不一会儿,梁萧潜到船下,柳莺莺放下缆绳,援他上来,回头笑道:“晓霜你好诚心,果真感动了佛祖!”花晓霜脸一红,她先时觅死觅活,待得梁萧上船,却又无话可说。梁萧奇道:“佛祖怎么?”柳莺莺笑道:“这是我与晓霜的秘密,不让你知道。”梁萧嗤了一声,说道:“谁希罕么?”他只怕夜长梦多,以风向鸡辨向,扬帆转舵,朝北行驶。
行了数日,只因天公作美,顺风顺水。但第五日未时,风势忽变,几阵乱风打过来,只听“喀喇”一声,竟把桅杆上的风向鸡吹折了。梁萧举目遥望,彤云低垂,几乎压着海面,海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一转眼,风声萧萧,巨浪叠起,楼船形似芥子,在大锅沸水中团团乱转。梁萧手中扳舵,口中发号施令,不久柳莺莺放下风帆,花生转动水车,一行人使出浑身解数,驾驭楼船,避开风尖浪口,在海水里左右穿梭。
天边云色更浓,好似团团靛墨,风声更厉,喧嚣震响,直如万马千军齐呼齐喊。忽地两个浪头连环打来,楼船经受不住,向右偏转。众人东倒西歪,一起摔倒,或是抱住桅杆,或是扣住船舷,大呼小叫,苦苦挣扎。花生翻肠倒肚,呕吐不已,赵昺虽被花晓霜抱着,也已两眼翻白,吓得昏了过去,柳莺莺连声尖叫:“梁萧,不成啦……不成啦……”
梁萧正在挣扎,听得这话,心头一灰:“纵我机关算尽,也终究抗不过天意!”直觉大船摇晃数下,似要翻转,一时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纵身跳起,抱住木舵连扳几下,楼船滴溜溜地连打两个旋儿,居然勉强稳住。不待他喘息,右方巨浪扑来,船身被带得转了两圈。梁萧力贯双足,陷入船板,一时浑如铸在船上,他抬起头来,仰天怒啸,啸声清越贯耳,浑似长风破浪。
这么苦苦支撑,风浪稍弱,四人正待松一口气,乍听巨声震耳,瞥眼望去,巨浪借着狂风层层堆积,高如雪山银城,凌空压来。众人瞧这势头,无不面如死灰。这时忽听近处传来一声鸣叫,梁萧听得耳熟,循声望去,只见楼船右侧升起一个庞然大物,浪头受它一阻,向后退却。
梁萧惊喜交迸,叫声“鲸大婶”,巨鲸昂昂鸣叫,宛如与他对答。一眨眼,楼船前后左右,四头巨鲸应声浮起,结为簸箕阵势,将船团团围住。只听狂风嘶鸣,巨浪排天,打在群鲸背上,飞珠溅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鲸庇佑,楼船摇晃渐微,如处避风港中,说不出的安然恬适。众人望着鲸群,忘乎言语。过得许久,花晓霜问道:“萧哥哥,哪位才是鲸大婶?”梁萧瞧了半晌,摇头道:“它们都是一个模子,我也看不出来。”柳莺莺骂道:“没心没肺的家伙,连救命恩人也忘了吗?”
梁萧笑道:“说得是,该打!”边说边把脸伸过去。柳莺莺冷笑道:“边说边笑,全无诚意,再说你这么厚的脸皮,打得我手疼!晓霜你来,别用巴掌,用船桨才好。”花晓霜笑道:“我才不打他,只罚他找出鲸大婶。”梁萧苦笑道:“你还是打我的好。”二女都笑。
风浪越来越急,唯见巨浪起落,几乎不见天色。虽有巨鲸护持,船上众人还是无法入眠,一个个两眼大张,围坐舱中,轮流说起故事解闷。直说到次日辰时,天光渐白,风浪平复。又历三刻光景,巨鲸四面散开,众人心中一喜,涌到船头,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但见海碧天青,白云疏淡,红日光华入水,海面上迸起万点火星。浪涛一如天际薄云,舒卷开阖,数尾银鱼如箭跃起,忽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溅。
众人心旷神怡,恍若再世为人。忽听鸣声啾啾,转眼望去,巨鲸成群结队,摇头摆尾,慢吞吞地向远方游去,最末一头身边伴着两头圆乎乎的小鲸,梁萧喜得大叫:“鲸大婶!”
巨鲸母子似乎听到呼唤,又转过身子,绕着楼船盘旋,接连发出鸣叫。梁萧心中不尽明白,可也听出惜别之意,心知此番作别,再无见期,不觉胸中一痛,张口长啸,啸声激越,在云天中回旋不绝。巨鲸也发出长长鸣声,节律宛然,充满生机。
一人一鲸,或啸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已。忽然间,梁萧止住啸声,目送巨鲸母子沉入海底洪荒,忽地一声不吭,转回舱内。二女知他心中难过,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良久,梁萧发令启程。其时风向鸡已折,幸喜日挂中天,梁萧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为日晷,从日影中推算航向。他经此一劫,对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风浪不期而至,便将众人分作两班,昼夜兼程。白日为花生,入夜为自己与柳莺莺,轮流推动水车。
赵昺受足了惊吓,事后定下心来,神倦意疲,草草吃喝了一些,沉沉进入梦乡。这一觉睡到次日凌晨,他小孩心性,兴致一好,再也无法安坐,将花晓霜闹醒,缠着她出舱走动。
二人走出舱外,只见玉宇澄净,星光明灭,一钩明月西坠,照得楼船如银如雪。忽而一阵海风吹来,又咸又湿。赵昺只觉鼻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听船尾传来柳莺莺的笑声:“昺儿你醒了么?”赵昺心中欢喜,一溜小跑奔过去,花晓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转到船尾,只见柳莺莺与梁萧相对而坐,梁萧正低头摆弄一堆方形木板。
赵昺叫声 “叔叔”,坐到他身边,梁萧抚着他头,笑道:“小懒虫,睡得沉么?”赵昺咧嘴直笑,望着地上木板,奇道:“叔叔,这是什么?”梁萧笑道:“猜出来算你厉害!”赵昺挠了几下头,嘟起小嘴说:“我猜不出来。”掉头问,“霜阿姨,你知道吗?”
花晓霜正与柳莺莺拉手说话,应声笑道:“这是牵星术!”柳莺莺抚她脸蛋,笑道:“还是你聪明,一猜就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看他瞎摆。”花晓霜脸一红,轻声道:“我也只知大略,深奥的地方也不明白。”
赵昺瞪大眼睛,奇道:“什么叫牵星术?”花晓霜道:“听说这是夜里航行时,海客们辨别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牵星板,共有十二块,最大一块长八寸,边距依次递减二分,故而最小一块仅二分来长。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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