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十六章 假鸾乘风  昆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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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假鸾乘风 (第3/3页)

为先锋,进逼常州。

    常州是神鹰门发源地,京口战败,靳飞与云殊率残兵败将退回常州。听说元军南下,二人在书房内密议许久,也没定出一计半策。云殊呆了半晌,忽道:“师兄,你我战死沙场也是应当,娘亲与姊姊怎么办? 文儿还小,也跟着殉国吗?”

    靳飞摇头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云殊皱眉道:“依我之见,不妨让姊姊带着娘亲与文儿,趁夜离城……”靳飞怒道:“胡说!你我身负守城之责,此时迁移家眷,成何体统?”

    云殊脸一白,还未说话,“吱嘎”一声,房门大开。一位素衣老妪站在门前,面如满月,鬓已星星。身后一名三旬美妇,眉眼与云殊依稀相似。

    二人神昏智乱,都没留心房外有人。靳飞慌忙起身,施礼道:“师娘!”又看了那美妇一眼,小声说:“阿……阿璇!”云殊也站起身来,向那素衣老妪道:“妈!”又对美妇说:“姊姊。”

    老夫人淡淡说道:“适才路过,你俩的话我听到了!”她嗓音沙哑,说出话来别有一番威严。老夫人目光一转,盯着云殊道:“你方才的龌龊念头,与贾似道有何分别?莫非你父亲教的道理,都被狗吃了?”

    她这话说得严厉。云殊冷汗淋漓,一膝跪倒,颤声道:“孩儿独自受难也罢了,累着您和姊姊,心里便觉不安。”老夫人叹道:“国已如此,家又何存?鞑虏乱华,家破人亡者何止千万,多我云家,算得什么?妈不是寻常妇人,阿璇也是深明大义的孩子。我云家世代忠义,岂独男儿?”她的语气淡定从容,云殊听在耳里却觉心如刀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云夫人长叹一口气,扶起云殊道:“殊儿,你知道你名字里这个‘殊’字的含义么?”云殊道:“父亲说过,是特出的意思。”云夫人点头说:“是了,万程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你特出于众人之上,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大英雄、大豪杰。瞻前顾后,也是英雄所为吗?”

    云殊身子一震,低头无语。云夫人回头向云璇道:“阿璇,文儿呢?”云璇笑道:“他练武去了。”说着深深看了靳飞一眼。她与靳飞既是师兄妹,也是夫妻。靳飞见她神情,只觉当此危难,妻子一颦一笑,俱是弥足珍贵,怎也看之不够。再想战事一起,有死无生,又觉说不出的难受,垂下眼睑,轻轻一叹。云璇轻握他手,手指在他掌心悄悄写道:“我不怕。”靳飞心一颤,抬起头来,眼眶已然湿了。

    云夫人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时日不早,你们劳累一天,早早歇息为好!”说着自顾出门。

    云殊将母亲送走,正要回房,忽听隔壁传来打斗声。转过月门,只见风眠手持木剑,与一使枪少年斗得激烈。楚婉负手旁观,见了云殊,笑道:“云大哥。”风眠见他来了,有意显摆本领,后跃两尺,卖个破绽,诱那少年挺枪刺来。眼看刺到,风眠侧身攥住枪杆,木剑迅快之极,斫少年手臂。少年只得放手后退,怒道:“又输了!”一掉头,向云殊大叫,“舅舅,我怎么老是打不过他?”

    云殊强打精神,微笑道:“谁叫你以前顽皮贪玩,练功马虎!”靳文拧住他说:“你教我一些速成本事,好杀鞑子!”说到“杀鞑子”三字,他的两眼闪闪发亮。云殊心头一叹,苦笑道:“速成的本事我可教不来!”靳文扁嘴道:“哼,小气!”向风眠道,“咱们再来!”二人呼呼喝喝,又斗在一处。

    云殊看了片刻,对楚婉说:“楚姑娘,你来,我有话说!”楚婉随他走出庭院,在花树之间默默走了一段,云殊忽道:“楚姑娘,你还是回家吧!”楚婉惊道:“什么?”云殊道:“兵凶战危……”楚婉不待他说完,打断他说:“我知道,可我不怕!”她注视云殊,目光盈盈,声音温柔不胜,“有你在,我就不怕!”

    云殊看她模样,心头一点绿影闪过,不觉暗惊:“我怎么又想起她来了?”他转眼望着楚婉,又想:“楚姑娘本也是好女孩,可……只怕终此一生,我也忘不了那人了!”

    楚婉见他定眼望着自己,心头羞怯,一抹红云浮上双颊。两人相对无语,忽见一个丫鬟冲来,一把拽住云殊,叫道:“公子……不好……不好……”云殊诧道:“书眉,你慢说。”丫鬟咽了口唾沫,放声大哭道:“老夫人她……她上吊自尽了……”

    这句话犹似晴天霹雳,震得云殊倒退两步。楚婉急忙伸手将他扶住。云殊呆了呆,冲入母亲房中,只见白绫如雪,将云夫人悬在梁上。云殊手忙脚乱将人放下,一探鼻息,已然气绝。他伤痛欲绝,抱着母亲遗体,欲要痛哭,眼角却涩涩的,竟然哭不出声。。

    不知呆了多久,忽觉有人拍肩,抬眼望去,却是靳飞。他双目红肿,沉声道:“大敌当头,节哀顺便!”云殊不见云璇,心觉不妙,急道:“姊姊呢?”靳飞低头道:“她骗我离开……吞金自尽了……”他虽竭力平静,两行泪水却包藏不住,无声滑落面颊。

    一日失去两个亲人,云殊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靳飞见桌上有一张素笺,伸手取过,上面写着八个小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靳飞识出师母笔迹,胸中大恸,泪水滚滚落下。

    二人正在伤心,方澜悄然进来,小声说道:“鞑子到了!”二人一惊,收泪含悲,走出房门。一行人上了城头,只见长空万里,碧蓝如洗,元军人马迤逦南来,黑压压地望之不尽。

    元军忽地止住来势,一骑飞奔而出。靳飞冷笑道:“又来劝降?”一挥手,城头弓弩尽张,只待来人到了城下,便将他射成刺猬。

    人马来得快极,顷刻迫近城墙。云殊认出是梁萧,怒从心起,忽见他停在千步开外,提枪纵马,扬声叫道:“云殊何在?”云殊冷冷道:“你来劝降吗?”梁萧略一默然,缓缓道:“我今日前来,只求你我单枪匹马在此一决。若我战败身死,自然无话可说;你如命丧我手,我梁萧远走高飞,从此不问战事。”

    云殊听得血脉贲张,正想一口答应,忽听靳飞低声说:“此人诡计多端,你身负守城重任,不可轻易出城。”云殊一呆,默然无语。梁萧驻马半晌,焦躁起来,叫道:“云殊,你是胆小鬼吗?”云殊双眉一扬,正要下城,靳飞反手拉住他道:“别中他的激将法!”云殊只好咬牙苦忍。梁萧连呼三声,城上仍无动静,只得恹恹转回本阵。

    梁萧驻军城外,心中烦闷,日日喝得烂醉如泥。土土哈等人见他如此,心中不解,可又不敢劝他攻城,只因一旦劝说,梁萧势必大发雷霆。阿雪见他一味酗酒,心中难过,可又不善劝慰,唯有衣不解带,尽心照看。

    六日后,伯颜抵达,见状大怒。但见梁萧醉得人事不知,一时气无处发,免了他先锋职位,亲率大军攻城。常州城高池深,云殊又防守得法,元军攻打十余日始终无法破城,反而伤损甚多。

    宋廷得知消息,派兵援救,行至虞桥,土土哈伏兵纵出,大败宋军。次月,李庭摧毁常州护城船只。囊古歹在城外筑起高台,将云梯搁上城楼,近万元军踩着云梯攻入常州。

    宋军退入内城,且战且退。云殊落在最后,手舞双剑,所向无敌。战了一时,靳飞见元军不绝拥入城中,心知大势已去,转身抓住云殊肩头,叫道:“我在这里抵挡,你率其他兵马从南突围。”

    云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说什么?”靳飞双眉一扬,厉声道:“你不记得师父的仇了吗?”云殊又是一怔。靳飞说道:“师父一世英名,毁在萧千绝手里,你父仇未报,怎可轻易言死?云殊,你的才智武功胜我百倍,理应留下性命再与鞑子纠缠。”

    云殊挣脱他手,怒道:“我便战死,也不离开。”靳飞横刀于颈,瞠目大喝:“你不走,我马上自刎!”云殊心头剧震,望着师兄,双眼忽地红了。靳飞插刀在地,扣住他的双肩,沉声说:“云师弟,师母以死相托,我决不能弃城而去,师父的仇恨也不能不报。师父之仇,由你担当;师母之意,由我成全。”云殊又是一震,转眼望向方澜,方澜拈须苦笑,叹道:“傻小子,不用瞧我,快快去吧。”

    云殊涩声道:“方老前辈……”方澜摆手道:“老头儿年纪大了,懒得跑啦。你今天若能突围,来日替我多杀几个鞑子。”说罢哈哈大笑,豪迈之中透出几分苍凉。

    云殊嗓子一哽,忽见靳文牵来马匹。云殊一咬牙,接过缰绳,跃上马匹,转身之际,长臂一舒,出其不意揽起靳文。靳文被他一抓,动弹不得。靳飞正要阻止,云殊缰绳一抖,骏马撒开四蹄,瞬间去得远了。靳飞呆望云殊背影,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云殊率军冲出城外。李庭复仇心切,率军追到虞桥,赶上云殊。双方一场恶战,云殊大显神威,在元阵中两进两出,杀伤无数,率百余残军突出重围。两军一前一后,追逐一百余里。这时土土哈率钦察军赶到,快马若风,锐箭如雨。宋军人仰马翻,逃至平江,仅剩十骑。追兵在后,河水在前,云殊进退不得,一时陷入绝境。

    他身中数箭,血染铠甲,看了一眼靳文,发声长啸,纵马如箭,射入平江。宋军将士见状,齐声大喝,随他跃马入江。众人多已受伤,平江水急,转眼将其一一吞没。只有云殊仗着内功深厚,挟着靳文奋力游向对岸。

    元军赶到江边,土土哈方要开弓,身后飞来一鞭,将他羽箭打落。土土哈回头一瞧,失惊道:“梁萧!”又见梁萧眸子清亮,全无醉意,心中大为不解,大声问道:“你干吗不让我射箭?”李庭也道:“是啊!梁大哥,若不报仇,更待何时?”

    梁萧瞧了云殊半晌,叹道:“好汉子!”众人一愣,梁萧掉过马头,朗声道:“他为保家国,死战不屈,难道不是好汉吗?这样的好汉,我宁可一刀一枪与他在战场上一决生死,也不愿此时放箭,趁人之危。”众军都与云殊交过手,暗里有些佩服,听了这话,无言以答。李庭、土土哈见梁萧心意已决,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一个百夫长押了几个俘虏上前。梁萧一眼看去,楚婉和风眠赫然在内。二人都已中箭,彼此挽着,蹒跚而行。百夫长说:“这几人躲在道边,被我发现了。”楚婉瞪着梁萧,一双秀目几欲喷火。风眠向梁萧唾了一口,他伤重乏力,难以及远,只唾在了马蹄上。一旁军士手起刀落,向风眠后颈砍落,不料梁萧挥手一鞭,将他大刀卷飞。军士一愣,默默退开。梁萧吩咐随军医官:“给他们治伤,不得虐待。”医官应命,自与众人拔去羽箭,敷药包裹。

    云殊拼死泅过平江,与靳文彼此搀扶向前。经历这番苦战,二人伤疲欲死,苦撑着走了一程。靳文失血过多,摔倒在地。云殊被他一带,竟也跌了一跤,心中莫名颓丧:“莫非我二人要命丧此地么?”一念未绝,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云殊回头看去,暗夜之中黑影幢幢,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云殊挣起身来,大叫一声,舞剑向那队人马扑去。谁知奔出数步,一跤跌倒,额角撞上一块青石,两眼阵阵发黑,隐约听见女子呼叫,跟着脑海一空,再无知觉。

    梁萧率军返回常州,行了时许,隐隐望见谯楼。忽见囊古歹飞骑赶来,一脸笑意。梁萧询问城中情况,囊古歹笑道:“伯颜大人说此城害我损兵折将,要给他个厉害瞧瞧,下令将常州内外,杀个鸡犬不留。”他说到这儿,欢然大笑,忽见梁萧脸上苍白,不由问道:“你受伤了?”梁萧忽一伸手,将他当胸拿住,提了起来,厉声道:“伯颜下令屠城?”他出手奇重,囊古歹气闷难言,唯有点头示意。

    梁萧挥手一掷,摔得囊古歹背痛欲裂。梁萧飞骑入城,策马转了一圈,没见半个宋人活着,只见一队一队元军士卒杀红了眼,还在街上大呼小叫。

    土土哈等人随后赶到,见梁萧当街伫马,正想招呼,梁萧忽地策转马头,飞驰出城,冲入元军大营,翻身下马,直入帅帐。几个亲兵举手要拦,却被他一拳一个尽数打倒。伯颜正在用饭,见梁萧闯入,张口欲问,梁萧右掌忽起,直奔他面门。伯颜措手不及,抬手欲挡,忽觉心口一闷,被梁萧左掌抵住。

    伯颜大意被制,惊怒交迸。但他久历战阵,面上却不流露心意,厉声问道:“梁萧,你作反么?”梁萧咬牙道:“你下令屠城?”伯颜皱眉道:“那又怎样?这城害我损兵折将,如果不屠,后来的城池纷纷效仿,何时能够到达临安?”

    梁萧呸了一声,怒道:“战场上你死我活,杀的若是兵将,还有一些道理。城中的百姓无拳无勇,斩尽杀绝,又算什么本事?”伯颜冷笑道:“天下人谁不是父母所生,谁又没有兄弟妻儿?既是杀人,杀兵杀将杀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你以前杀的人也不少,怎么今天倒兴起妇人之仁来了?”他疾言厉色,每一字却都似利锥扎在梁萧心头。一时间,梁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啊,都是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迷惑间,土土哈三人冲入帅帐,见这阵仗,无不骇然。土土哈叫道:“梁萧,你疯了?”囊古歹道:“梁萧,快快退下!”李庭也道:“梁大哥,不可造次!”梁萧被他们一番大呼小叫,心神稍乱。伯颜看得分明,身子一缩,向后脱出三尺。梁萧正要追击,土土哈涌身扑上,将他拦腰抱住。梁萧身形一顿,左肘疾出,撞中土土哈的“期门”穴,土土哈仰天倒下。只此耽搁,伯颜于疾退中转为疾进,左掌斜飞,拍中梁萧胸口。这一掌有雷霆之势,将梁萧震飞丈许,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如箭喷出。两旁亲兵齐声发喊,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伯颜拭去额上冷汗,厉声道:“梁萧,你知罪么?”梁萧咬牙不语。伯颜喝道:“你以下犯上,行刺主帅,可是天大罪过,将你车裂刀剐也不为过!”土土哈忙跪道:“丞相开恩,土土哈愿将所有功劳换取梁萧性命。”囊古歹也跪道:“梁萧性子刚烈,容我们带他回去慢慢开导。”梁萧眉头一皱,正要张口,李庭知他心意,直向他砰砰磕头,连声道:“梁大哥,别说了,别说了……”直磕得头破血流。

    梁萧见状,心一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望着伯颜扬声道:“闯帐逼你,是我不对。但下令屠城,却是你错了。”伯颜也不忍杀他,见他松口,当即道:“屠城对错,暂且不论。你既已知错,且看土土哈三人面子,饶你这次,下次若犯,定斩不饶。”一挥手,道,“放了他!”众亲兵这才放开梁萧。

    梁萧缓缓站起,李庭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梁萧强忍内伤,缓步出帐,土土哈三人怕他再生是非,遥遥跟在后面。

    梁萧走到营外,忽地转头问道:“那些俘虏呢?”土土哈说:“听你的话,待他们好好的。”梁萧向李庭道:“带他们过来。”李庭飞马入营,将楚婉等人带来。梁萧略一沉默,挥手叹道:“让他们走吧。”众军一怔,依言解开二人绳索,楚婉惊疑不定,冷哼一声,昂首去了。风眠也瞪了梁萧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她的身后。

    李庭忍耐不住,高叫道:“梁大哥,这两个人也是杀三狗儿的帮凶,不能让他们走了!”梁萧默不作声,望着楚婉二人背影,直到再也不见,方道:“土土哈、李庭、囊古歹,你们说说,究竟为什么打仗?”

    众人听他问出这话,均感有些意外。囊古歹想了想,说道:“就如成吉思汗所说,男子最大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土土哈道:“对啊,成吉思汗说的一定没错。”李庭略一迟疑,也随之点头。

    梁萧望着三人,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常州城说道:“杀人眷属,破人家园,夺人所爱,淫**女,这就是你们的志向么?”众人面面相觑,土土哈迟疑道:“梁萧……你有些不大对头。”梁萧微微惨笑,说道:“谁不对头?”不待土土哈回答,一拂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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