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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襄阳攻防 (第2/3页)
宽水深,三日后,找到筑坝地址。当日返回大营,他沉思一夜,画出水库图稿与各类机械式样,再与兰娅商议定夺。两人一是东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师的弟子,如今东西合璧,齐心合力,确有滋生造化的奇能。商议两日,堤坝图纸定稿,兰娅召集工匠,按图制作机械,改造舰船。
梁萧不慌不忙,白天操练兵马,夜晚学习回回数术,学完以后,才听兰娅述说工程情形。兰娅想他立下军令状,心中十分焦急,但梁萧叮嘱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此事,她也不便多说,教授时却不免心不在焉,时时算错题目。偏偏梁萧眼贼,一瞧便知,少不得皮里阳秋,揶揄她几句,只气得兰娅哭笑不得。
光阴如箭,一过十日。这一日,梁萧在营中操练骑兵,命众军为马球之戏。马球戏本是汉人贵族闲时游戏,最考赛者骑术。蒙古人学会后,作为骑兵练兵之法,做马球一个,球门六个,骑者分队比斗,在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门多者为胜。这球戏本是两队对垒,梁萧却有意考较众军阵形,仅设球门四个,将两千多人分为三百六十余队,一队六人,以六花阵争打三个马球。
梁萧站上帅台,发出号令,校场上烟尘陡起,两千多人围着三个绯红马球争夺起来。每六人一队,各据阵势,不敢稍乱,阵势一被冲乱,便算是输。一时间,校场上三百多队人马穿梭去来,各自变化阵势,围追堵截,抽射阻挡,捉对儿争抢。其情形就如时人所说:“半空彩杖翻残月,一点绯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骄马蹙雷霆。”说来潇洒无比,但那毕竟是十多人的游戏,这里却有两千人争夺,马术固不可少,但若不能将六花阵变化出奇,也绝难夺魁。是以拼斗智巧之功,远胜于比斗骑术之妙了。
梁萧远远观望。但见三点马球在四个门中进出无端,迅疾非常。若是寻常人,绝难记住刹那间进球多少,但梁萧神机妙算,马球来来去去杂乱无序,他也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个。故而这虽是天下无双的练兵之法,这天下间也只有梁萧能用。如不然,各队自记得本队进球多少,看球者一但漏算,必然惹来埋怨。
不一阵工夫,两百余队人马均被冲散认输,退到一旁,尚有一百来队在场中鏖战。梁萧记得分明,土土哈、李庭两队进球最多,几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杨榷、王可三人所在队伍次之。这五人追随梁萧最久,于六花阵领悟最深,故而阵势变化远胜钦察军士。又过三刻功夫,场上只剩下了十队,梁萧下令取走一球,只留两球争抢。
片刻间,其他五队各被土土哈五人队伍冲散。此时算来,土土哈一队进球最多,李庭少进三球。不多久,囊古歹、杨榷、王可三队陆续溃散,场面变成土土哈与李庭二队相决。梁萧再命拿走一个球,场上只留一个马球。土土哈一队算上土土哈,便有三名百夫长,骑术精湛,李庭一队虽是寻常军士,但李庭机智善变,指挥得当,阵形变化多端,极难冲溃。一时间,两队各据所长,斗得难分高下,你来我往,将一点马球抽打得犹如流星飞箭。
钦察士卒见两队迟迟不分胜负,好生无聊。练兵时,梁萧严厉无比,其后任其简慢。钦察军士无聊之余,有的开始下注,赌斗两队输赢,有的则喝水唱歌,拉屎撒尿,场中乱哄哄闹成一团。
梁萧注目良久,见土土哈略胜一筹,李庭也非易与,不觉微微点头。心想:“不枉我费了许多苦心,这二人若再多多锤炼,来日必能独当一面。”想到这儿,忽有所觉,侧目看去,只见伯颜、阿术带着亲兵,骑着马,悄然立在远处观看。二人身后跟着一名汉人文官,约摸三旬年纪,黑须及胸,面目清瘦,一双眸子注视场上、闪闪发亮。
梁萧站起身来,马鞭凌空一振,一声脆鸣,响彻全场,李庭与土土哈退到一边。再一振鞭,钦察军纷纷放下手中事情,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裤子就翻身上马,齐往帅台前狂奔。梁萧第三鞭振罢,钦察军尽集台下,各依队列,一丝不乱。
伯颜等人驰马上前,梁萧下台迎接。伯颜微微一笑,说道:“好一场马球大战!”他目视众军,“方才乱哄哄的,都到齐了吗?”梁萧闻言举目一瞧,“咦”了一声,诧道:“怎少了两个?”一名百夫长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坏了,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方才与我说过。我还不及禀告!”梁萧点头道:“你去瞧他有无大碍,我待会儿就去看望他。”百夫长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吃惊道:“梁萧,你没点兵,怎么知道缺了人?”梁萧正要说话,汉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莫不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梁萧心头微微一动,拱手笑道:“敢问先生大名?”阿术笑道:“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为朝廷都水少监,是汉人里少有的聪明人。此次他奉旨南来,建造大军水站。”梁萧知道元军多达二十万人,不仅粮草运载艰难,饮水亦然。若是饮用不洁之水,疫病流行,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万。故而水站创设艰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阿术扬鞭转身,向钦察军叫道:“你们去吧!”哪知众军纹丝不动。阿术眉头一皱,正欲说话,梁萧挥鞭一振,笑道:“散了吧!”众军这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
阿术一愣,转身给了梁萧一拳,笑骂:“好你个梁萧,把这群狼崽子教得这样乖了?连我的话也不听!”梁萧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阿术在他肩头一拍,点头大笑。
伯颜笑笑,对郭守敬道:“郭大人,刚才的那首诗有什么涵义?”郭守敬笑道:“这是一道算题的口诀。此题名为‘物不知数’,又叫‘孙子算题’,乃是汉人兵圣孙武所留。算题有云:‘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此物几何?’方才那首诗么,便是解题秘诀,依此解答,最后得知此物为二十三。”
阿术道:“郭大人,你文绉绉的我不懂,孙武的大名我却听说过。只不过,这题目和点兵有什么干系?”郭守敬看了梁萧一眼,笑道:“梁将军,我班门弄斧啦!”梁萧道:“哪里话!”
郭守敬续道:“这道题既是孙武遗法,自也暗合兵法。说起来,这本是极巧妙的计数法,只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阵势排列,就能反推兵员总数。汉代名将韩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道,这两人用兵所向无敌,却也俱是此道高手。故而这点兵术又称‘韩信点兵’或是‘秦王暗点兵’,所谓暗点兵,就是无论多少兵马,只须按阵排列,大将默察阵势,瞬间就知数目。”说到这里,他目视梁萧,轻轻赞叹,“道理说来不难,运用起来却难之又难。若非心算出神入化,决难一眼看出端倪。自唐太宗与李靖之后,这点兵术几乎失传,近代只听说岳飞通晓,但也只是传闻。岳武穆冤死狱中,未有兵法传世,这法子也就再无人用了。不料郭某有生之年,竟在梁将军处,复见孙子妙术!”
伯颜神色肃然,点了点头,对梁萧说:“你将这法子写个章程,送到我那里,传于全军,让各路大将也知道。所谓兵贵神速,这点兵法很管用。”梁萧应了。郭守敬默默一笑,心想:“恐怕别的大将便是知晓法子,也没一个人能用。”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帐入座。伯颜喝了一口马**酒,问道:“你早先不是问我谁筑江心石台吗?”梁萧目光一转,望着郭守敬,笑道:“必然是郭大人了!”伯颜叹道:“军中无戏言。你小子胆大包天,当着众将给我立军令状,不要命了吗?天幸郭大人及时赶到了。”梁萧也笑道:“当真凑巧。”郭守敬皱眉道:“梁将军只要了两月期限。如今算来,只得一个半月不到了,将军可有准备?”梁萧道:“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兰娅在办。”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伯颜皱眉道:“到时可是砍你脑袋,与兰娅没有干系。”梁萧笑道:“我信得过兰娅。”阿术不豫道:“她一个女人!也可信么?”梁萧淡然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纳速拉丁的学生。”
伯颜、阿术听得这话,面色均是一沉,未及斥责,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见了梁将军了,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帐吧!”伯颜听他说话,心中狐疑,只得起身。梁萧送他出帐,低声说:“谢了。”伯颜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却对这师侄照顾得很。呵,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从大都将郭大人接到军中。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伯颜皱眉半晌,叹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了,我怕他遭人嫉恨。”阿术冷笑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摇头道:“若他二月之限破不了浮桥,谁都救不了他!”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他的脾气。他眼珠子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伯颜回顾钦察大营,长长叹了口气。
梁萧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长吐了口气,慢慢将图纸放下。兰娅慌道:“郭大人,难道不成?”郭守敬摇头说:“哪里。这图尽善尽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白来了,做不了什么事情。”
兰娅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瞅了梁萧一眼,微微嗔怪道,“他偏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是急死人了!”郭守敬笑道:“梁将军胸有成竹,当然不怕。”梁萧摆手道:“不怕是说谎,但与其担惊受怕,莫如放手一试。兰娅是回回星学者,水利术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这等水利大家出手,相信不出一月光景,就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梁大人过谦了,郭某尽力而为。”梁萧笑了笑,告辞出门,自去处理军务,留下二人详为磋商。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郭守敬与兰娅指挥五千工匠,在汉水沿岸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舰。八艘宽阔,下与上平,两艘狭长,上有巨型机械。
梁萧知道巨舰将要完工,将军务转托阿术,亲到汉水边上,与郭守敬指挥架设龙骨,装设各类机关。接下来,在十艘巨舰下挖掘巨坑,令巨舰逐步悬空。下方设立长短木桩,再逐步拆除木桩,令其直落入坑,与地面相平,再将挖出的数千万斤泥土分作三层,推入巨舰的上层船舱。
兰娅率人沿江竖起栅栏,以圆木机关,于短短三日,发动近万士卒,将数千万斤土石从两岸山上顺着山势滚落,抵达木栅栏。郭守敬则傍着栅栏,以这些土石沿江垒筑堤坝。
土石装妥,梁萧率人在巨舰前各掘粗短沟渠一条,斜通入汉江,江水自短渠进入深坑,巨舰很快漂浮起来。士卒们顺水推舟,八艘宽阔巨舰先后斜驶入江,到达筑坝地点。这儿的江面最为狭窄,梁萧在江面设了八个浮标,以分明地点。
接近浮标,郭守敬放锚停住巨舰。兰娅则指挥水军,转动机械,舱底活动木板退开,江水灌入,八艘巨舰携着土石,自浮标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高达十余丈,横断江水,构成堤坝根基。另两艘狭长巨舰,置于堤坝两岸,梁萧下令挖出沟渠,通入江中,自与郭守敬各率一艘长舰,横行入水。一左一右沉于基座上方,彼此相距不过十丈,甲板高出水面数丈。至此,两舰之间,江水渐趋湍急。
兰娅率众填塞十条沟渠,补好长堤罅隙。梁萧与郭守敬分立长舰两端,以二十根巨大铁索,将十丈方圆、灌满大石的巨笼吊入水中。江水登时受阻,上流暴涨十丈,水位越过巨笼,越发湍急无伦。但有江岸石堤拦住江水,使其不至溃决。
城头宋人见元军终日忙碌,隐隐感觉不妙,可如何不妙,又说不上来。直到大坝合龙,才知元军要截断汉水,一时无不惊疑。吕德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该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襄樊,襄樊城门离水甚高,汉水江宽水平,淹城难比登天。若放水冲我浮桥,到了浮桥,水势已缓,冲掉桥板或有道理,冲毁桥桩决无可能。”云殊想了想,说道:“为免大水冲走桥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驮负重物,压住浮桥。”吕德大喜,以为此计足以万全。
梁萧筑坝已成,号令元军,将百根削尖圆木推入水中。每根圆木用牛皮索绑了数块百斤大石,以至于难以浮上江面,好似鱼龙受困,欲出不得,唯有在水底顺流直下,抵达木笼巨闸,来回冲撞。梁萧令众军绞起木笼,开闸放水。刹那间,百根巨木随着咆哮江水,鱼贯而出,而后渐次散开,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中,直往下游冲去。
这时宋军拉着牛马,奉命在浮桥上镇守,望见大水涌来,有心气气元人,纷纷脱了衣衫,迎着江水只叫痛快。谁知木桥剧震,水下传来声声闷响。没等众人还过神来,数百根支撑浮桥的木桩先倒了一半,浮桥轰然崩塌,宋人纷纷落水。
城头的宋将目瞪口呆。千算万算,没料梁萧辛苦蓄水,竟是要借强劲水势带动圆木,自下方摧毁浮桥木桩。还没想到对策,梁萧再度蓄水、放水,第二轮圆木悄然掩至,这一下,浮桥木桩尽被撞毁。只剩了上方桥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着旋儿流往下游。
十余万元军望见,欢呼不禁,声遏浮云。伯颜与众将站于闸边,看到这里,难忍心头狂喜,扬声道:“梁萧,你做得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众将目视梁萧,心中又忐忑,又妒忌,生怕他又要加官进爵,若让这毛头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那可是难受万分了。
梁萧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递与伯颜道:“这方子上的药材,元帅能为我配上半年份么?”众将一听,均觉惊奇。伯颜接过素笺,扫了一眼,心中纳闷:“此事你私下求我,我随手就能办好,何必当作赏赐?”眉头一皱,又问:“就这样?”梁萧道:“就这样。”
伯颜暗暗一叹,转身让亲兵交于医官,火速配制。梁萧想到阿雪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复往日的冰肌雪肤,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伯颜目光如电,扫视诸将,朗声道:“如今浮桥已破,二城断绝。樊城城墙低小,兵力较弱,只须樊城一破,襄阳便成孤城。除梁萧以外,众将各归其位,马上统军进逼樊城。”
众军听命,纷纷散去。伯颜对扎马鲁丁道:“‘回回炮’做好了吗?”扎马鲁丁道:“已做完两具,两日后便可使用。”伯颜长笑道:“长生天保佑我大元呢!赏你二百两黄金。你率人将炮运到樊城,轰击城墙,给我打他个粉碎。”扎马鲁丁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掉过头,对梁萧笑道:“我猜,宋军没了浮桥,吕德必调水师救援樊城,尽管慢了一步,可也不好对付。你有法子破他吗?”梁萧笑道:“要舰船运转,就得撤去渔网。”伯颜会意,笑道:“好,我派三千人,轮番砍削树木,捆绑石头,若不够,再与你五千人畜,去山上驮运大石巨木。记住了,务必断绝两城,使其不得相救。”
梁萧答应。不多时,号炮声响,诸军开始逼近樊城。伯颜下了堤坝,飞身上马,亲临指挥。果如他所料,樊城吃紧,吕德火速拆去渔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云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锁住,自成一座浮桥。吕德当即照办,调动百艘舰船,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梁萧见渔网一撤,下令去掉捆绑石块,圆木纷纷浮上水面。郭守敬开闸放水,惊涛骇浪带着圆木奔腾直下,将宋军的战船底部一个个捅得粉碎。一时江水灌入,宋军战舰沉没无数。吕德与云殊大惊失色,急令水军渔网拦江。梁萧不再给他们布网时机,不停调集圆木,飞流直下,横扫宋人水师。
不过一日工夫,宋军大舰小船,被圆木撞沉大半,被迫退往下游。张弘范趁机逆流奋击,宋人水师前当圆木,后遭炮弩火矢,无法可想,一时纷纷跳水求生。又经半夜激战,宋军水师全军覆没,舰船残骸散满汉水。从此襄樊二城彼此绝援,各为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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