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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故人相逢 (第1/3页)
第二十八章 故人相逢
阿雪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船儿,跟梁萧一起唱歌钓鱼、摘菱采莲。醒来时,痴痴想了一阵,忽听屋外传来呼啸,便想:“还在下雪么?”
她掀开被子,走出观外,遥见红日高挂, 瑞雪已晴。梁萧在雪地中纵横驰骋,进退间恍若闪电,双掌挥洒,发出声声怪啸。奇的是,他手足挥舞甚剧,身边的冰雪却未激起一分半分,似将劲力蓄于体内,并不泄出一丝一毫。
他的身法越变越快,阿雪初时还能看清,不一阵子,便见他一人幻出双影,再一晃又变出四个影子,人影越变越多,到了后来,雪光映射中,直如七八个梁萧在场上奔走。阿雪看得头晕眼花,失声叫道:“哥哥,别走啦,我眼都花啦!”忽听梁萧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喀啦”,一株合抱粗的松树折成两截,树冠轰然堕地,搅得积雪漫天。
阿雪拂开眼前的蒙蒙细雪,却见梁萧凝立雪中,两眼望天,神色若有所思。她奔上去,只见那株大树断裂整齐,有如刀砍斧劈,不由惊喜说:“哥哥,你好厉害!”
梁萧沉默一会儿,点头说:“是啊,刚才走到‘九九归元步’,三才归元掌也算大成了。”阿雪笑道:“恭喜哥哥。”梁萧望着她,眼里透着怜意,温言说:“你伤好些了么?外面风大,可别凉着。”阿雪见他眉眼温柔,不觉双颊火红,心儿剧跳,忙低头道:“哥哥饿了吧,我、我去做饭。”飞也似跑回观里。
梁萧看她神态举止,心中莫名其妙。他盘膝坐下,拾起一枚断枝,在雪上画出九宫图,寻思:“易数九为至尊,走到‘九九归元’,似乎已经到了这一路掌法的极限。奇怪,我为什么总觉有些遗憾,莫非多心了?”
他思索一阵,又想:“九为至尊,不过是古人的看法,难道九九以外,就不能更进一步吗?”一涉数术,梁萧灵思捷悟,层出不穷,当即试着推演。怎料推了半个时辰,竟被他推出“十十”百子之数来,这一百个数字,纵横斜直,十数相加均为五百零五,梁萧推到这儿,吃惊之余,又觉茫然。
这时阿雪叫他吃饭,梁萧暂且放下,用过了饭,又到雪地上推演。阿雪从旁看了许久,全不明白,她大觉无趣,烧化冰雪,让梁萧脱下衣衫,自行洗涤去了。
梁萧苦思半日,又推出了个奇特的“四四图”。依照九宫之义,四四图只能一行数、一列数、对角数相加之和相等,而他这个四四图,却不论纵横曲直,任何四个数之和均为三十四,与九宫之义大相径庭。梁萧称其为“无所不能图”,而后又陆续推出五五数、六六数的“无所不能图”。到此之时,梁萧跳出了九宫图的拘绊,纵极神思,当真无所不能了。(按:九宫图这种巧妙的数字集合,现代数学沿袭阿拉伯数学的称谓,统称为“数码幻方”,古代中国则叫作“天地纵横图”。在这方面,中国成就最大的是宋朝大数家杨辉,他推演到“百子图”,却没有脱离九宫图的模式。总的说来,幻方的推演,阿拉伯数学家成就最高,文中的“无所不能图”被现代数学家称为“4阶全对称形”,就是出自与梁萧同时代的阿拉伯数学家之手。)
梁萧解开难题,心中不胜叹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数术何尝不是这样?数术之道无穷无尽,难道说,这也叫做道无涯际吗?”他想起当日苏州郊外,九如所说的那一番话,自语道:“老和尚曾说,有个无大不大的圈子缚着我,明白它是什么,便可乘雷上天;若不明白,便是练一辈子,也无法技进乎道,总是在圈子里转悠。这个圈子,莫非就是九宫图?嗯,不对,石阵武学包容数术,可不全是九宫。况且老和尚的武功比我厉害,说到算数,那也算不过我,更不会知道这‘无所不能图’。”
阿雪见他忽而苦恼,忽而欢喜,忽而沉默不语,忽而念念有词,终于忍不住问:“哥哥,你想什么?”梁萧苦笑说:“很深奥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阿雪笑道:“哥哥都不明白,阿雪更不明白啦!”
梁萧看她一眼,笑道:“阿雪,我教你武功怎么样?”阿雪喜道:“好啊!”梁萧道:“我最厉害的武功,全都离不开算学,你要学我的功夫,便要先学算术。”阿雪点头说:“你教我,我就学。”
梁萧用松枝做了几支算筹,自最基本的“加法五术,减法五术”开始教起,说完出了十道题,让阿雪计算。阿雪连算四次,全都不对。梁萧耐着性子又讲了两遍,她还是解答不出。梁萧微觉生气,问道:“你听我说话了么?”阿雪看他神色,心中惶恐,拼命点头:“听了呀,就是……就是不十分明白。”
梁萧神色狐疑,打量她一次,又讲一遍。怕她还不明白,讲完又问:“这次听懂了么?”阿雪茫然摇头。梁萧眉头大皱,说道:“你怎么这样笨?”阿雪听了这话,眼圈儿一红,低头说:“我、我本来就笨啊!”梁萧才觉话说重了,宽慰她两句,耐着性子继续讲解。讲了许久,阿雪总算有些儿开窍,十题中对了两题,却错了八题。
梁萧拿着算稿,阴沉沉不发一言。阿雪低着头,心里打鼓,忽听梁萧吐了口气,说道:“罢了,你过来,我给你说错在哪儿。”阿雪一颗心落了地,慢慢靠过去听他讲解。
两人一教一学,折腾了三天。这天讲到简算法,梁萧反复讲了七八遍,阿雪算罢,递上算稿,梁萧一看,错得一题不剩。他忍无可忍,起身想要大发雷霆,可见阿雪娇怯怯的模样,又觉难以开口,只好把算稿一摔,扭头出门。
阿雪拿起算稿,跟出门外,已不见了梁萧的人影。她心中悲苦,转回书斋,扑在桌上大哭了一场,哭完以后,拿起算稿继续计算。她天资愚钝,性子却坚韧,虽然屡算屡错,可也屡错屡算。
到了晚饭时分,梁萧终于回来,神色似乎平和,阿雪却瞧出他心中失望。她悄悄摆好饭菜,怯怯地将稿纸递给梁萧。梁萧一看,九题中对了两题,也算是小有进步,当下沉默不语。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说:“阿雪,你的算术有做饭一半就好了!”
他见阿雪神色怔忡,便说:“你愣什么,吃饭吧!”阿雪喜道:“我、我都算对了?”梁萧不忍叫她失望,强笑说:“对了。”
阿雪莫名欢喜,坐下来,举起碗筷,吃得兴高采烈。梁萧见她模样,心想:“算学变化莫测,以她的天分,不合这个路子。妈常说:‘牛羊吃不了肉,雄鹰不会吃草’。我强行教她,自讨苦吃罢了。”他想通这一节,不再逼迫阿雪学算,转而传授黑水武功。
阿雪见不学算术,心中十分纳闷,但她天性纯良,随遇而安,算学对她来说,比起学武还难百倍,与其学算,她宁可学武。她的武功已有根基,学起来没让梁萧十分生气。
过了几天,观中粮食用尽,两人一块儿下山采买。上了山道,梁萧想起一事,说道:“铉元剑还嵌在对弈亭的石崖上,待会儿下山,记得找个铁锤凿子,把它弄出来。”阿雪奇道:“拔不出来么?”梁萧道:“我试过好几次,都没拔出来。这些日子变故太多,居然把它忘了。”
阿雪笑道:“大树也被哥哥打断了,剑还拔不出来?”梁萧听她一说,暗暗心动:“我武功大进,再去试试也好。”想着爬上对弈亭,走到石壁前,握住剑柄,运劲一抖,“嗡”,铉元剑露出半截。梁萧又惊又喜,再一用力,铉元剑脱出石壁,剑身光亮沉寂,恍若一泓秋水。
他默默审视那剑,心想有剑无鞘,终不是长久之计,此番下山,买粮以外,正好配一只剑鞘。
两人心情欢悦,并肩下山,到了山下集镇,梁萧找到一家铁匠铺子,量好剑长,让匠人配制剑鞘。正说着,忽听吆喝连声,转眼望去,四个少年手提杆棒,快步冲过集市。有人拦路,就用棍棒驱赶,吓得人群纷纷避让。阿雪看得不忿,说道:“哥哥,这些人可真讨厌!”
梁萧定眼一看,走出铁匠铺子,拦住四人笑道:“你们四个,又去干什么坏事?”
四人正是当日偷白驴“快雪”的小无赖,见了梁萧,面露惧色,圆脸少年扬起杆棒,大声说:“我们不惹你,你也不要管我们!”
四人仗义救过梁萧,梁萧心中感激,打量他们说:“你们要去找人打架?”
四人一愣,白脸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知道?”梁萧心想:“我可是打架的祖宗,你们这副阵仗,我还看不出来?”想了想问:“对方厉害么?”
四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脸上闪过一抹晦气。梁萧心中了然,笑道:“有点儿意思!阿雪,想不想去瞧热闹呀!”阿雪说:“好啊,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圆脸少年神色犹豫,说道:“去看也行,可不要上前。万一伤了你们,别怪我们没有提醒!”
梁萧一听,越发来了兴趣,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谁有这么大本事!”四人听了这话,面色发黑,似乎有些动摇。可是箭在弦上,不发不行,迟疑一下,又提起棍棒,带头出了镇子。
梁萧跟在一边,询问四人姓名。圆脸少年叫杨小雀,八字眉少年叫李庭儿,另一个皮肤黧黑、双目细长的少年叫王可。问到白脸少年,他说:“我叫赵三狗,你叫我三狗儿好了。”梁萧也笑道:“我叫梁萧,这是我妹子阿雪,上次多亏你们相救。”李庭儿汗颜说:“可惜对头狡猾,几乎坏了大事。”梁萧笑道:“无论成败,四位舍身救命,我梁萧永生不忘。”四人听了这话,纷纷咧嘴直笑。
又问斗殴对手是谁。赵三狗说:“我们去打赤毛虎。”阿雪惊讶说:“去打猎吗?”四个少年都笑起来。李庭儿说:“姑娘不知道,那不是真老虎,是一个人。他是蒙古人,名叫土土哈,长了一头红发,比老虎还凶呢!”梁萧问:“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李庭儿口齿便给,叙事明白:“这个土土哈不是本地人,他老爸是钦察的军士,打仗时运气不好,做了半辈子兵,也没怎么迁升。后来年纪大了,脱了军籍,娶了个黄毛婆子,大老远来中土做买卖。老头儿生性老实,遇上几个汉人奸商,一来二去地把他坑了,一生积蓄血本无归,他气得发了病,撒手去了西天,留下黄毛婆子和土土哈。老头子死时,土土哈只有六岁,这小子自小蛮力惊人,十岁时在山上牧马,遇上两头饿狼,被他一手掐死一头,双肩扛了回来。十二岁的时候,一双手就能将半大的牛犊拧翻。”梁萧动容说:“这可是天生的神力。”
李庭儿道:“是啊!他老子吃了汉人的亏,土土哈最恨汉人,从小就跟我们过不去。他老子死后,留下几匹钦察马,十分神骏,他妈和他就靠这些马过日子。后来大马生了小马,村里的汉人小孩十分羡慕,就偷着去骑,结果被他三拳两脚,打了个半死。他是蒙古人,天生高出汉人一等,大人都不敢吱声,小孩却跟他铆上了。他气力大,又从小精熟武艺,没人打得过。但一个人打不过,就两个人打,两个不成,四个人来。后来十乡八里会打架的小孩都跟他干过架,每个人都被打得很惨。大家却不服输,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土土哈十三岁那年,我们把他打倒了一回,那次几乎打死了他。但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他恢复如初,又来找事儿。这回不成了,二十多个汉人少年被他一口气全打倒了。”他看了王可一眼,“那次王可被他摔坏了腿,躺了两个多月。”
王可被他提起生平臭事,怒道:“他妈的,你怎地别的不记,就记得这个?”赵三狗冷笑道:“发什么怒?别说你,就连西华苑的大总管史富通也摔坏了腿。史富通见他本事大,叫他去西华苑做庄丁头子,他不肯去,还骂史富通汉狗。史富通脸上挂不住,两个人动上了手。土土哈那时才十六岁,把史富通举过头顶,扔了出去。他是蒙古人,史富通挨了打,也奈何不了他。”
梁萧沉吟说:“他一个跟你们打,也不叫帮手?”四人脸涨通红,纷纷低下头去。李庭儿说:“惭愧,这附近的蒙古蛮子,都和土土哈有交情,土土哈却从不找帮手。我们去十个人他是一人,去二十人他也是一人,去三十四十他还是一人。又从不动刀枪箭矛,赤手对空拳。这次我们有心挑衅,故意偷了土土哈的马,土土哈很生气,大家约好,待会儿在李子坡交手。”
梁萧听了这话,心想:“这土土哈是条好汉子,这些少年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败之可耻!”向南走了二里,忽见前方有个草坡,上面横七竖八倒了三十来人,**声不绝于耳。坡上尚有四个粗壮少年,两个抱腿,两个抱腰,正与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角力。
那人七尺来高,一件羊皮坎肩在打斗中撕得粉碎,红褐长发披在肩上,浓眉有髯,一对虎目光亮夺人,脸上几道血痕,想是斗殴时抓伤。他躬身扎马,随手一摔,没将四人甩开,不由双目瞪圆,一声大喝,一手一个,将两个搂腰的少年高高举起。双腿抬起,腿上二人飞出丈外,趴地不起。红发人的双臂凌空一并,两个少年狠狠撞上,惨叫昏厥。红发人将人就地一掷,用蒙古话叫道:“服输了吗?”声如驴鸣,神威凛凛。梁萧瞧得暗暗点头:“这就是土土哈?果真有些气概!”
李庭儿四人晚来一步,同伙尽被打倒,心中惊怒,赶上前去。他们与蒙古人杂居,懂得若干蒙古话,杨小雀朗声说:“土土哈,咱们还没打,就还没输。”土土哈看见他们,皱眉道:“你们来晚了?好,一起上!”一个少年在地上**:“杨小雀,算啦,这蛮子越来越厉害……哎哟……”
四人对望一眼,面有惧色,可是事到临头,也不肯退缩,纷纷抖开棍棒,围住土土哈。土土哈扫视四人,轻蔑一笑,目光投向山坡下的梁萧,扬声说:“你是新来的吗?也一起上吧!”
梁萧笑了笑,用蒙古语说:“我不和你打,你打不过我。”土土哈双眉一扬,冷笑道:“你蒙古话说得好,也是蒙古人吗?你不敢来?你的胆子比这些小鸡还小吗?”说着一扬手,扫过杨小雀四人。四人听了这话,只觉屈辱难耐,脸上像是着了火,手里的棍棒握得更紧。
梁萧也是一愣,笑道:“你向我挑战?”土土哈冷冷说:“你说我打不过你,我心里不服!”梁萧点头说:“要打可以,我们一个对一个!”土土哈皱了皱眉,摇头说:“不行,我手太重,一对一,没准要了你的命!”
梁萧笑道:“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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