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八章 可恃惟我  昆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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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可恃惟我 (第3/3页)

只要一道题没解,决不透露半点儿风声。花清渊兄妹来探望他,也不知道他连破九题,只当他长久以来一事无成、积郁成疾,都是一阵长吁短叹,反复叮咛说:“你才入门,解不出来,也是应该的。”二人不便直言花无媸设局陷他,所以说得十分委婉。梁萧却会错了意,只道这十题他们都已解出来了,一时更觉焦虑,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默算不已。

    天机宫名为天机,以算学为立宫之本。仅看藏书阁楼以太极八卦排列,天元阁独占太极之位,就知道宫中主人对算学如何看重了。

    “天机十算”本是天机宫历代算学宗师所留,其中虽有若干古今名题,更多却是宗师们生前无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墙上,以待后人解答。但是,当算题刻到第八算时,百年来无人能解,直到“沧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奇才天纵,解完八算以后,陆续给出了两道算题。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开了。到了这个时候,花元茂算学之妙,旷古凌今,但他犹不满足,又给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这已不是计算,而是挑战自己。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尽心血,终于无法解出这一题,最后精气衰竭,吐血而终,年仅三十八岁。身后留下一对男女,那时长女花无媸尚未及笄。梁萧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临死前呕出的心血。由于前代宗师害怕后人投机取巧,荒废钻研之道,便留下祖训:算出壁上算题者,只许给出义理结果,不许给出解法。所以花元茂死后,花无媸又从头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术,便觉无以为继。如果有人知道梁萧连破九题,天机宫早就天翻地覆了。

    梁萧不明就里,忧心忡忡,病情自然一天重于一天,针砭药石皆不见效。众人见这情形,只当他必死无疑。花晓霜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在花无媸面前大哭了一场。花无媸虽然天性凉薄,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终于答允凌霜君带着孙女过去。花晓霜一进屋,见梁萧病成那样,忍不住拉着他手,泪如泉涌。凌霜君也觉心酸,背过身子,不愿细看。

    梁萧听到哭声,张开眼来,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少女,正在哭泣抹泪,辨认半天,才认出是花晓霜。少女双髻已脱,身量拔高,更显怯弱,着一身百蝶裙,脸色苍白依旧,五官轮廓却分明了许多。梁萧见了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动。花晓霜一愣,梁萧又动了动嘴唇,花晓霜探过头去,隐约听他说:“晓霜,扶我去石壁那边。”花晓霜落泪道:“萧哥哥,你还要算么?”

    梁萧叹道:“有题没……没算完啊,不算完……我便不快活。”花晓霜忍不住失声痛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泪,把梁萧的话告诉凌霜君。凌霜君虽觉不妥,但她从来不愿违拗女儿,只好派人把梁萧抬到石壁前。

    梁萧靠在花晓霜怀里,呆望那片石壁,忽地生出一个念头:“若能死在这第十算下面,倒也无憾了。”一时间竟将仇恨往事尽皆抛开,拾起一根树枝来,随手在地上指划。

    花晓霜忍不住问:“萧哥哥,这是第几算?”梁萧哑声道:“十算。”花晓霜自幼体弱多病,家人怕她过于劳心,没让她知道这些熬人心血的算题。她听了以后,只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说:“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么?”

    梁萧一愣,花晓霜又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地因之变成歪斜。所以啊,太阳总是从东边出来,滑向西方。你再瞧啊,月亮时常不圆满,太阳也有天狗蚀日的时候。正所谓,天地歪斜,日月有亏,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么?”这番话梁萧闻所未闻,不觉一时怔住。

    花晓霜见梁萧神色迷惑,又道:“我从小生病,总觉得和人家相比缺了什么,很不痛快。妈妈就对我说,一个人啊,总会有些遗憾,不可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弄到手。古时候一位老先生说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蔽,大盈若冲,其用无穷。’他还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操之过急,就是天地间的风雨也不能长久。萧哥哥,你何必如此固执,即使现在算不出来,日后还可以慢慢算的!”

    梁萧从没想过这个道理,听了这番话,一时痴了。这时花清渊匆匆赶来,脸色铁青,看了梁萧一眼,忽向凌霜君低喝:“你糊涂了?怎么把他抬到这儿来?你想害死他吗?”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怔,低头道:“是我的不对,我这就送他回去。”花晓霜想要辩解,凌霜君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亲自来抬梁萧,一旁的仆童来帮忙,也被她一把推开。

    花清渊傻了眼,忙道:“霜君,对不住,我一时心急了。”凌霜君双眼微红,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却从没见你为我心急过……”花清渊知道她想说什么,忙说:“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你,要不,我给你磕头也行!”凌霜君咬咬下唇,扬声说:“花清渊,你别以为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花清渊面红如血,嘴唇发抖。花晓霜先为梁萧伤心,又见爸妈这么吵嘴,心头一急,不觉头晕目眩。这时忽听梁萧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回去吧,我不算了。”花晓霜大喜,叫道,“萧哥哥,你真想通了?”梁萧闭目片刻,抬眼说:“我想通了,不算了。”

    花清渊一愣,将他抱起,笑着说:“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说着瞟了凌霜君一眼,见她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只好叹了口气,先将梁萧抱了回去。

    梁萧心病一去,不药而愈,没过多久,就能下地行走。说起来,也幸好他没有强算“元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无法可解的一道算题。直到四百年后,西洋国法兰西,出现了一大拨算学奇才,以西洋算术为根基,最终另辟蹊径,方才解开。但也仅得其法,若要计算,穷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又过数百年,借机械之助方得随心所欲。花元茂一代奇才,死得忒冤了。

    又过三四月光景,梁萧大体康复,心想:“这些年我只顾钻研算学,武功全都荒废了,只怕终此一生,也不及萧千绝了。”他解不出“天机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剑”之想。何况当年击掌为誓,就算花无媸愿意传他,他也无脸再学,一时满心凄凉:“我已竭尽全力,爸爸黄泉之下想也不会怪我。唉,那九道算题,无论放到哪本算经里面,都是压轴压卷的题目,可我也一一解开了。以我的能耐,第十道算题根本无法可解。晓霜说得对啊,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些日子,花清渊起初常来看望,但都来去匆匆,愁眉不展。梁萧好转以后,他来得更少了。花晓霜从那日以后,再没来过。梁萧呆了两日,烦闷寂寞,他这些年只在天元阁与住处来回,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步出房外,梁萧恍恍惚惚行了一阵,鬼使神差,又到了石壁之前,不由拍着石壁寻思:“晓霜说得对,如今算不出,来日难道算不出来?如果死了,连来日也没有了。”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梁萧寻思当年困在石阵,任人摆布,如今通晓周天万象、阴阳易理,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困住。他有心一试,细观阵法,但觉一目了然。走进阵中,仿佛行走于旷野,心头真有说不出的畅快。

    四顾石像,又想起当夜所悟的武功。那时时间短暂,只学会了几十尊石像的招式,其他的石像还来不及揣摩。于是伸展手足,练起那套“大贤心经”。这一练之下,心中竟又电光石火般悟出许多妙谛,一时大感惊讶。再瞧石像,只觉所想所悟,比起当日,何止高明了十倍。

    这道理说来简单,天机宫的武功以数术为根基,花流水的武功也脱不了这个根基。花元茂如果发现石像之谜,也会成为一代高手,只是他醉心算学,对武功兴致全无,根本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观察石像。

    梁萧越揣摩,越觉石像奥妙无穷,日日呆在阵里,参透石像武功。

    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梁萧将八百圣贤像全都练完,忽又发觉,石阵还有若干奥妙。仅看石像,彼此间总有些无法贯通,须得将石像在阵法中的方位变化融入武功,前招后式才天衣无缝。他悟到这个地方,对这立像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仪幻尘阵”以天机三轮带动,也生出了九般转法,梁萧由这阵法运转,变出了一套身法。他将这身法练了数日,这一日跨出一步,忽想:“这一步如以九宫变化,或许更是巧妙。”想着重新迈出,哪知本该四步的路程,却被他一步走完,一时大为震惊,想起了一门武功。

    他幼时贪玩好耍,却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一日,梁文靖讲述“三才归元掌”精义,梁萧没有刻意去听,但也记下大半,这时细加回想,竟还记得两三成。当时他听父亲讲解,全然不知所云,眼下略一思索,只觉况味无穷。当下画出九宫图,按文靖所说的拳理,推演了半个时辰,便倾尽了“三三步”的奥妙;再以“三三步”为根本,依次推演出“四四步”、“梅花步”、“天罡步”、“大衍步”、“伏羲步”,一直推到“九九归元步”才穷尽,梁萧心中惊讶:“这步法比起石阵身法,似乎还要厉害一些,可惜我功力浅薄,走不到九九归元的地步。”

    他解到这里,心胸舒畅,漫步走出石阵。但见茫茫烟水间,数叶“千里舟”盘旋往来、撒网捕鱼,舟子们悠然自得,以诗词遥相唱和,清扬歌声,响彻湖上。

    梁萧听了一会儿,抬头向两壁看去。只见山崖之上,两行巨字依然如故:“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梁萧心中反复吟咏数遍,恍然有悟:“所谓竖尽来劫,说的是逝者已矣,将来的事无人说得明白,河图洛书未卜先知,皆是虚妄;所谓横尽虚空,指的是天上地下,变数甚多,没有任何事物当真可以依恃,能够始终依恃的唯有自我。这竖尽来劫,横尽虚空,不就是说:萧千绝看似不可战胜,将来也未必不能胜过,胜他的关键不在别人,只是在我梁萧自己。可惜我这五年来,只想着学别人的剑法,热脸尽贴了冷屁股。哼,难道我就不能凭一己之力,练出打败萧千绝的武功吗?”想到这里,陡然发现了一个崭新境界,豪气顿生,哈哈大笑。这一笑,方觉嗓音粗了不少,再一摸嘴唇,细密茸毛微微扎手,忽忽五年时光,已让垂髫童子长成了英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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