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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千钧一局 (第2/3页)
须笑道:“小家伙,我问你,适才我与何嵩阳斗力,你怎么不趁机逃走?”梁萧撇嘴哼了一声:“你说什么?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不讲义气。”
秦伯符瞧他小脸稚嫩,说话时却竭力学出大人的样子,不觉笑道:“臭小鬼胡吹大气,哈,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义气?我瞧是傻里傻气还差不多。”他口中揶揄,心里却觉自己并没救错人,满心快慰,哈哈大笑。梁萧生来最受不得被人小看,闻言怒道:“傻里傻气,总好过你死样活气!”
秦伯符笑声忽止,怒道:“小鬼……”梁萧立马道:“老鬼。”秦伯符脸一沉,道:“你这臭小鬼……”话未说完,梁萧便道:“你这病老鬼……”秦伯符怒目相向,叱道:“你这臭小鬼,怎就牙尖嘴利的,不肯吃亏?”梁萧啐道:“你这病老鬼,一瞧就活不过明天,被我骂一骂,又有什么干系?”秦伯符被他无意中说中生平最为忌讳的事,脸色一沉,厉声道:“臭小鬼,你再咒我试试?”
梁萧见他辞色转厉,微微胆怯,扁嘴说:“说不过就翻脸,哼,不与你说了!”转身道,“白痴儿,走啦!”秦伯符大怒,一把扣住他胳膊,反转过来,厉声说:“臭小鬼,你敢骂我白痴?”梁萧被他一扣一扭,痛得几乎流出泪来,大叫:“臭老头,我叫狗儿,又不是叫你……哎哟……”
秦伯符一愣,忽听汪汪狗叫,低头一看,那只浑身灰黑的小狗,瞧见主人受了欺负,身上毛发尽竖,冲着秦伯符猛吠。秦伯符面皮发烫,暗叫惭愧,将梁萧放开。但他自重身份,明知误会对方,也不愿向这小孩子认错,只是冷冷坐下,淡淡说:“这狗儿叫做白痴儿么?哼,这名儿起得一点都不好。”
梁萧怒道:“谁说不好,它洗净了比雪还白!”秦伯符失笑道:“原来白痴儿这名字并非说狗儿蠢笨,是说它长得白啊?哈,有趣有趣,我瞧这狗儿灰不溜秋,该叫灰痴儿、黑痴儿才贴切!”梁萧道:“狗长毛,人穿衣,你穿了件紫衣服,就叫紫痴儿么?”
秦伯符嗔目大怒,一拍大腿,腾地站起,厉声道:“臭小鬼,你又绕了弯子骂人?”梁萧知他要打,急忙抱手缩脚,当地蹲住,让对方不好扭住手脚。秦伯符见此情形,省悟过来:“这小子再顽皮也是个孩子,我秦伯符何等样人,岂能与黄口孺子一般见识?”于是按捺怒气,摆手道:“罢了,臭小鬼,事已过去,咱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转身走了两步,忽又掉过头来,浓眉紧蹙,神色严厉,梁萧当他变卦,又要对付自己,慌忙摆个架势。秦伯符却不瞧他,只望着远处冷笑:“这些狗奴才,跟元人作战,个个都是脓包;对付一个娃儿,倒也悍不畏死。”梁萧听得奇怪,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七八个官兵提刀弄枪,转过远处山梁,飞也似赶了上来。
秦伯符微一冷笑,瞧得身旁立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大青岩,伸手在岩石上一抓,石块便如腐土朽木,登时抓落一块。秦伯符疾喝一声,那石块去如流星,“当”的一声,正中一名将官前胸,护心铜镜应声碎裂,那人双脚离地,飞出两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秦伯符一伸手,又抓落一块碎石,官兵瞧得两眼发直,双股战战。忽有人发一声喊,拔足便逃,众军汉恍然惊觉,也顾不得地上长官,脚底生烟,拖刀曳枪,顷刻间走得不见踪影。
秦伯符惊退诸人,心中得意,不由哈哈大笑,但瞅梁萧一眼,笑容一敛,心想:“而今官兵遍布,这小家伙到处乱走,无异于羊入虎群,势难活命。我身有要事,这小鬼说话又十分讨嫌,带他一路,不知妥不妥当?”正觉为难,忽瞧梁萧抱起狗儿要走,当下沉起脸来,喝道:“回来!”探手将他抓在手里。梁萧又惊又怒,拳打脚踢,但秦伯符手如铁钳,任他如何挣扎,也难脱身。
秦伯符挟着梁萧大步疾行,他足力甚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梁萧大嚷小骂,他只是充耳不闻。梁萧骂了一阵,口干舌燥,恹恹地没了声息。二人行了百里路程,暮日沉西,天色渐晚,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四下里草木丛生,偶尔传来泉流呜咽。又行一程,东天皓月团团升起,飞彩凝辉。梁萧瞧着这轮满月,不知怎地,想起母亲面孔,跟着念及亡父,回忆起以前那些温馨甜蜜的日子,不由眼角发酸,心口发烫,若非有人在旁,真想哭个痛快。
正当此时,秦伯符身形一顿,将他重重扔在地上。梁萧正在感伤往事,被这一摔,心情大坏,怒道:“病老鬼,你是头蠢牛么,这么大劲?”秦伯符大觉恼火,厉声道:“祸害遗千年,你这小鬼倒也摔不死?”梁萧大怒,跳起来正欲回骂,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尖细。梁萧不禁打了个突,向日流浪时,他曾在旷野中被一群野狼追赶,后来爬到树上,方才免劫。这时耳听狼嚎阵阵,四周树影森森,如鬼如魅。不由得害怕起来,头一缩,向秦伯符靠近了一些。
秦伯符见他露出怯态,不觉好笑:“到底是个孩子。”他这一番狂奔,颇为费力,这时浊气上升,禁不住咳嗽起来。
梁萧瞅他一眼,心想:“病老鬼力大如牛,怎还会病恹恹的呢?”抬眼细看,却见秦伯符凝目盯着左方的一面石壁,月光照壁,可见石壁上凸凹起伏,似乎刻有文字。秦伯符瞧了半晌,喃喃念道:“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世事诡谲,总不离胜负得失。”这一副对联刻在石壁上,虽然对仗粗陋,但也略略道出人心冷暖、世道艰难。秦伯符心有所感,一时瞧得呆了。
梁萧坐了半晌,始才定住心神,觉出自己身处之地,乃是两山间一处低谷。谷中搁了一张巨大的四方石板,径约十丈,光滑平整,在月光下通体白亮,好似涂满了水银。其上刀斧刻划,留下了笔直的痕迹,纵横一十九道,正是一方棋盘。棋盘东西两方,搁了若干浑圆的石子,上凸下平,黑白难辨,但观其大小,一枚枚径过半尺,少说也有二十多斤!
梁萧瞧得发愣。秦伯符却走到西方月光朗照处,盘膝坐下,招手说:“小家伙,你过来。”梁萧哼了一声,站着不动。秦伯符微微一笑,说道:“刚才摔你骂你,是我的不对。”梁萧不料他低头认输,心中纳闷:“这老头子怎么变了一副好脸色?只怕有什么诡计,我须得当心。”他流浪已久,对常人戒心极重,但到底年少情热,秦伯符两度相救,令他孤苦中生出依靠,嘴里不服软,心里却大生亲近。秦伯符只须和颜悦色,好言好语,梁萧必当戾气尽消,对他服服帖帖。这时听他口气和蔼,心里虽疑,脖子却已软了,扁嘴低头,走到秦伯符身边。
秦伯符拍拍他头,笑道:“坐啊。”梁萧哼了一声坐下。秦伯符抬头瞧瞧月色,叹道:“这明月当空,天地皆白,倒省了烧火燃薪的麻烦!”梁萧忍不住问:“病老……嗯,你来这里做什么呀?”秦伯符笑道:“与人下棋。”梁萧扭头望望,奇道:“怎么没见别的人?”秦伯符道:“我约好三更,那人还没来。”梁萧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秦伯符瞧着梁萧小脸,不由想道:“那石壁上写得好:‘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这孩子是乖戾了些,但年纪幼小,性情未成,若能好好砥砺一番,未始不能黑者变白,圆者成方。正所谓去恶存善,也不失为一场功德。”想着微微一笑,起了收徒的念头,正欲详问梁萧生世,忽又惊觉时辰将近,心想:“今夜一过,或许我便成了废人,自保尚且不能,更遑论其他?嗯,过了今夜,再问不迟。”于是收敛心神,闭目调息。
梁萧见秦伯符久不说话,难免气闷,再瞧秦伯符凝神运气,呼吸轻细圆长,胸口平静,几乎看不到起伏,不由寻思:“妈说过,内功越好,呼吸就越细越长,这病老鬼气息都快没了,岂不十分厉害。”想起方才他大显神威,心中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与他一样厉害?他与那个死公比起来,也不知谁更厉害一些?”思来想去,只觉还是萧千绝更厉害一些,心中大为泄气,抓起一块石头,将土地当作萧千绝,“咚咚咚”一阵狠敲。
忽听一声长笑从山丘后传来,响似黄钟大吕,回荡山林。梁萧丢开石块,抬眼望去,不由骇了一跳。山峦暗黑处走来一个奇怪人影,又高又壮也罢了,最叫人吃惊的是,来人生了两个脑袋,一个脑袋又正又直,顶在脖子上方,一个脑袋却歪歪斜斜地搁在肩上。
怪物长笑不绝,拄着一根木棒,大步流星,来得极快。梁萧瞧得浑身僵直,忽地一阵风来,身子不由簌簌发抖。
怪物走到东面暗影处停下,那里月光不至,漆黑一团,看不清那怪的面目。只听它又笑一声,摇了摇头,隐约见其头脑光亮,并无毛发。忽听秦伯符轻咳数声,曼声说:“大师佛驾远来,晚辈失之迎接,还望宽宥。”梁萧掉头一看,秦伯符张眼出定,嘴里说得客气,一双细眼却盯着那怪,光芒十分锐利。梁萧心中好奇:“老头儿不害怕吗?他说等人,怎地等来 一个两头怪物?”
两头怪笑道:“好说,好说,你也不必假装客气。”秦伯符道:“好,前辈请坐。”那怪二头齐点,肩上的人头“呼”的一声,忽地落在地上。这一下十分诡异,梁萧惊叫一声,掉头要跑,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师父,俺饿呢!”却听那怪哼了一声,口气不善:“不是刚才吃过么?乖娃别闹,待一会子,再带你去讨吃。”童声“嗯”了一声,再不多说。
梁萧忍不住好奇,转头偷瞧,这次借着月光,终于瞧得清楚。原来落地的不是人头,而是一个肉团也似的小和尚,五六岁年纪,长得圆头圆脑,不时吮吸手指,圆溜溜的大眼瞪着梁萧。梁萧恍然大悟,来人是个高大和尚,小和尚蜷坐在大和尚肩上,乍眼一瞧,仿佛多出一颗人头。自己大惊小怪,真是惹人笑话了。
秦伯符见梁萧行止古怪,不禁瞧他一眼,皱眉道:“小鬼,你做什么?”梁萧耳根发烧,羞愧不答。秦伯符也无暇理他,瞧那大和尚大刺刺坐定,便道:“先师生前,多次提到大师。”那和尚笑道:“多次提及么?哈哈,定没一句好话。嗯,你说先师,莫非玄天尊已然死了?”
秦伯符叹道:“不错,先师临去前托付我,要与大师再行赌斗一局。否则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那和尚点头道:“难怪你千方百计邀和尚前来。哈哈,原来如此。”秦伯符正心伤师父之死,却听那和尚语带嘲笑,心中着恼,扬声说:“师命难违,还请大师勿要推脱。”
那和尚呵呵笑道:“比就比,没什么大不了的。”秦伯符叹道:“大师快人快语,不知……那盒子带来了么?”那和尚道:“什么盒子?”秦伯符皱了皱眉,沉声说:“当然是‘纯阳铁盒’。”那和尚笑道:“原来你嘴里是为师父出气,骨子里却为那铁盒出力?”
秦伯符摇头道:“这也是先师遗命,还请大师见谅。”那和尚笑道:“死不悔改。”伸手在袖间一摸,掏出一个径约五寸的四方盒子,月光之下,黝黑发亮,和尚道:“是这个吧?”秦伯符凝视那个盒子,眼中精芒闪动,默默无语。那和尚道:“想当年玄天尊为争夺此物,与我在此赌斗,胜者得此铁盒,败者自废武功。呵,难道说,今日你也要这样赌一回?”秦伯符点头道:“不错,师命难违。不过,晚辈输了,当然自废武功。大师道德渊深,废武功也不必了,只须先将铁盒给我,再则……”他接下背后包袱,取出一物,梁萧定睛瞧去,却是一面灵牌,上面写着一溜楷字。
秦伯符一拍灵牌,朗声道:“这是先师牌位。晚辈侥幸胜了,还请大师对着这面牌位磕上三个响头,好叫先师九泉之下魂魄安宁。”
那和尚摇了摇光头,笑道:“你这样安排,是笃定能胜和尚了?”秦伯符叹道:“非也,晚辈自幼孤苦,承蒙先师收留,才不致冻馁街头,若不令他瞑目,岂非猪狗不如?”那和尚稍一沉默,抓起铁盒,晃了晃,笑道:“老实与你说,这面铁盒是假的。”秦伯符惊道:“什么?假的?”那和尚将铁盒搁在青石板上,一拳击落,铁盒四分五裂。那和尚抓起碎片,丢给秦伯符,笑道:“你不信,大可瞧瞧。”
秦伯符接过碎片,怔怔一看,如在梦里。那和尚笑道:“信了么?据传纯阳铁盒是吕洞宾所留,暗藏丹书火符,无病不愈,脱胎换骨,更有神功妙诀,得之足以横行天下。是以数百年来,世人趋之若鹜,只可惜,却无一人能够打开。哈,听说那铁盒烈火不能熔,斧锯不能伤,又焉会挨不住和尚一拳?”
秦伯符双拳一紧,将那铁块拧得扭曲不堪,沉声道:“你与先师赌斗,又是为了什么?”那和尚笑道:“自然为了这个假铁盒了!玄天尊武功虽高,人却贪得无厌。不论盒子真假,和尚一说,他都大大动心,甘愿上我的当,跟和尚对赌一盘。”
秦伯符瞧他随口道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由得挥拳击地,怒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这么做派,不叫天下人齿冷吗?”那和尚笑道:“由着你骂。和尚我行我素,管他天下人如何看待。再说这始作俑者也不是和尚。吕洞宾那妖孽,不明大道,不知本来,只会装神扮鬼,愚弄世人。我用他的妖术作饵,诳诳玄天尊,也叫做‘顽石当用铁锤打,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伯符气得面色涨紫,正要反唇相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了,这和尚奸猾异常,当年骗了先师。如今又故设圈套,激得我心浮气躁。”一念及此,心火顿平,语气转淡道:“大师请了。”说着抓起身边一块石棋子。
和尚摆手笑道:“慢来,谁为先手?”秦伯符一怔,说道:“这个……还请大师定夺。“那和尚笑道:“便用老法子罢!”秦伯符道:“什么法子?”那和尚抬手抓起一枚十斤重的棋子,笑道:“这凸面又光又亮,好比和尚的光头;平的一面冰冷臭硬,正像玄天尊的面皮。”秦伯符按捺怒气,冷冷道:“大师是出家人,还请留些口德。”
那和尚哈哈一笑,将那棋子掷出,棋子边缘落地,陀螺般旋转起来。那和尚笑道:“棋子停转时,凸面便是和尚先手,平面则是足下。”
秦伯符盯着那不断旋转的石棋子,寻思今日赌斗,一子半子都关乎胜败,谁为先手,十分要紧。只见那棋子转势衰竭,梁萧瞧得清楚,眼看便是凸上平下,不禁叫道:“糟糕。”秦伯符神色也是一变,挥掌拍出,一股大力拂中棋子,巨棋陡然加速,又转数转,眼看凸下平上,和尚笑道:“好家伙,混赖么?”大袖飘举,也拍出一掌,棋子被他掌风拂中,顿时反转起来。秦伯符不肯甘休,挥拳又出。一时间,二人为争一着先手,掌来拳往,将那枚棋子激得忽正忽反,呼呼乱转,有似一个圆溜溜的石球,衬着头顶一轮明月,光影变幻,十分好看。
斗得正急,圆头圆脑的小和尚呵呵笑了起来,忽地跳上青石棋枰,笑道:“好玩!好玩!”一颠颠奔向那颗旋转棋子,伸手便摸。对敌二人都吃一惊,同时罢手。棋子失了劲力牵引,被那小和尚抱着,转势一衰,小和尚大为奇怪,叫道:“咦,不转了!”悻悻丢开,棋子倒落,却是平面朝上。那大和尚叫道:“乖娃,快下来!”小和尚闻声,跑下石枰,又嚷道:“师父,俺饿。”
那和尚在他的小光头上敲了一记,怒道:“就知道吃?你刚才干吗不弄个凸面朝上?真是吃里扒外。哼!算了,秦老弟,算你的先手。”秦伯符听他不顾辈份,竟叫自己老弟,心中十分惊愕,又听他认了自己的先手,眉宇间不觉露出笑意。却听那和尚又道:“说起来,刚才换过玄天尊,可不管棋枰上是娃儿还是女人,绝对不会束手束脚。”
秦伯符也知师父早年的所为十分不堪,暗叫惭愧,抓起身前一枚黑子掷向棋盘,落地时,渊渊有金石之声,震得梁萧双耳嗡响。
和尚呵呵一笑,袖手挥出,一枚棋子又快又急,凌空一镇,落在黑棋旁边。梁萧吃过亏,本已掩住耳朵,但却不闻丝毫声息。定睛一看,那枚棋子深深陷入石板,好似铸在上面。
秦伯符心中一凛,才知刚才争先,对手未出全力,略一默然,叹道:“前辈绝世神通,令人叹为观止!若非先师遗命,晚辈眼下就该认输了。”挥袖又抛一子,声音仍是脆响之极。梁萧这回却忘了掩耳,听得心头烦恶,暗想:“为什么老病鬼的响,和尚的却不响?”这时和尚又掷一子,梁萧定睛细瞧,棋子非如秦伯符般直来直去,而是自上而下,旋转落地。落到棋盘,力道已经消耗殆尽,所以全无声息,这般举重若轻,无怪秦伯符自认不如。
一时间,秦伯符执黑,和尚走白,两大高手玄素双引,参差两分,就这么有声无声、惊世骇俗地下了三十来子。梁萧不通棋理,瞧了一阵,但觉肚饥,忽地想起,自从惹祸逃亡就没吃过东西。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油纸大包,里面有他日间偷来的烧鸡,当时忙着向猪屁股挑衅,暂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梁萧撕下鸡肉,低头吃了两口,忽听得身旁传来咽口水的声音,掉头一看,小和尚站在五六步外,吮着手指,瞧着自己,圆眼骨碌乱转,露出贪馋神气。
梁萧瞧他长得肥胖可爱,心生亲近,招手笑道:“小光头,你要吃鸡么,过来呀!”小和尚犹豫一下,耐不住肚饿,走上来,梁萧撕了半只肥鸡,塞给他说:“给你。”小和尚喜不自胜,与梁萧并排坐下,也不道谢,捧着便啃。秦伯符斜眼瞥见,心怀大慰:“小鬼虽然顽皮,可是洒落大方,正是我道中人。”
小和尚手嘴并施,连咬带撕,动作熟极而流,不一会儿,半只烧鸡去了大半。梁萧瞧他吃得快,不觉起了争竞之心,也拼命啃咬,可是远不及小和尚手嘴迅快,还没吃到一半,小和尚的手上只剩下了两根鸡骨。他意犹未尽,舌头舔吮鸡骨上的鲜味,一双圆眼却紧盯着梁萧手里的半只肥鸡。
梁萧心中好奇:“这小和尚不知饱足么?”还没拿定是否分他一些,那边棋局已生变化,两人缠斗已久,枰上的局势渐趋明朗,和尚棋力矫健,上下两片棋一如龙奔,一似虎踞,结成上下交征之势,将秦伯符一条大龙困在里面。秦伯符遭遇困境,不由陷于长考。和尚占了上风,得意笑道:“秦老弟,你还有法门么?依和尚瞧来,你还是投子认负为好,呵,自废武功就算了,你若输了,给和尚这个活人磕上三个响头如何……”
秦伯符知他故意出言扰乱自己的思绪,闻如不闻,低眉沉思,不待和尚说完,拈起一枚巨子,挥手一掷,落在枰上,口中淡淡地说:“胜负未分,大师大言快论,为时过早了吧。”
那和尚瞧着棋枰出了一会儿神,也拈起一枚巨子,却并不落下,摇头道:“好个一子解双征,好一个镇神头。”原来,围棋中本有“镇神头”的着法。当年唐代大国手顾师言奉诏与东来的日本王子对弈,那日本王子号称日本棋力第一。顾师言初时自恃高明,并不用心,不想那日本王子棋力不凡,二人弈至三十二手,日本王子竟然棋成双征之势。他志得意满,抱手瞅着顾师言,看他如何应付。但大国手便是大国手,顾师言当此危殆,不动声色,思索片刻,忽地轻轻一着,一子解双征,竟将日本王子的双征之势破得七零八落。那日本王子见此千古妙着,目定口呆,转身问随侍的宦官,顾师言在当世棋手中位列第几,那宦官为了挣面子,便竖起三个指头。日本王子不由叹道:“下国第一品,竟不及上国第三品。”兴致索然,推枰而去。不料顾师言早已是当世一人,这一子扭转乾坤,威震古今,故名“镇神头”。秦伯符得其法意,一子落枰,棋面四通八达,将和尚必胜之局一破无余。
和尚叹息良久,又说:“秦老弟,你的武功不过略胜玄天尊,但棋力么,胜了他可不止一筹。”秦伯符淡淡说:“不敢,晚辈自知武功浅薄,敌不过前辈的‘大金刚神力’,唯有在棋谱上狠下功夫。”和尚竖起拇指,笑道:“中,斗智不斗力,智者所为。”言讫落下一子。
秦伯符此刻胜券已握,只看怎样胜得潇洒利落。沉吟片刻,手一扬,黑子“嗖”地飞出,这一子乃是必杀之着,一旦落下,白子上方大龙遭屠,和尚非得弃子认负不可。不料黑子还在空中,和尚手中一子早已飞出,后发先至,撞上黑子。闷雷也似一声响,黑子跌落一旁,顿时错了方位。这么一来,白子大龙不仅长了出来,而且填死了右上角一片黑棋,秦伯符勃然大怒,厉声说:“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和尚光头摇晃,笑道:“秦老弟是智者,斗智不斗力;和尚是愚公,不会斗智,只会斗力。哈,秦老弟有能耐,也来撞我试试!”秦伯符不禁语塞。事到如今,棋局图穷匕现,二人任意一子,就能锁定乾坤,但此中胜负,已不在棋艺之上,而在武功高低。秦伯符只好硬起头皮掷出棋子,白棋立时又出,二棋相撞,石屑飞溅,双双四分五裂。
那和尚拍手大笑:“不错,如此下棋才有兴味!”梁萧一颗心随着二人落子怦怦直跳,他虽不懂下棋,却也看出这棋下到了紧要关头,二人不仅下棋斗智,还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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