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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匕现 (第1/3页)
西风裹挟着炽热毒烟席卷大地,恐怖的爆燃声接二连三轰响。
熊熊炎火从河岸向着内陆蔓延,烈焰咆哮着烧尽枯叶、灌木和松柏,最后汇聚成漂浮在树冠上的火焰之海。
无论特尔敦人有何盘算,被围困的他们并未第一时间选择突围。
温特斯同样没有贸然发起总攻,战场由是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一把火,一把来自水面的大火——萨木金的船队借夜色掩护登陆,纵火马入林,一举点燃了数处沿岸林地。
执行坚壁清野的过程焚毁了沿岸大部分树木,唯独留下两河交汇处这块林地,就是为了等待总攻时见奇效。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分散的火场迅速连成一条线,十里河岸被火光映得血红。
泰赤的营地乱作一团,火还没烧到这里,但是狂风已经送来灼人的热浪。
被吓得发狂的飞禽走兽成群结队逃亡,甚至不管不顾冲进人群。
靠近林地的一个奴隶只听背后有蹄声传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一头成年牡鹿一头撞倒。
牡鹿折断脖子,当场毙命;没有披甲的奴隶也被十二根分叉的鹿角贯穿,随着血液汩汩流出很快便没了呼吸。
但是这个关头,没人顾得上一头牡鹿和一个奴隶的生死。
营地里的特尔敦人都在咒骂大喊、奔走乱跑,试图抢救自己的家当和性命。
“备鞍!快备鞍!”
“把东西都带上!”
“滚开!”
“等不得了!赶马!赶马!”
人惊慌失措,马更是躁动不安。马的感官远比人敏锐,它们早早就嗅到风中的异样气息。
一匹战马毫无征兆地甩掉骑手,尥蹶子乱踢乱蹬,四周的特尔敦人连滚带爬躲闪。
“套住它!套住它!”
“呀!这畜生!”
“躲开!”混乱之中又有特尔敦人大吼:“马惊了!”
另一匹受惊的战马横冲直撞而来,有避让不及的奴隶被结结实实被撞上,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惊马也受到很大的反冲力,它嘶吼着高高扬起前蹄。
就在这个当口,两根套索一前一后套上惊马将其勒停。
一个头发花白、膀大腰圆的壮汉猛扑上去,双手环住惊马脖颈,夹在腋下。
壮汉全身发力,一边将惊马头颅压低,一边从侧面猛推惊马。
关节结构导致马有竖力、没横劲,所以人与兽的角力只持续不到数息。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暴喝,惊马硬生生被特尔敦壮汉“摔”倒。
受惊的战马悲鸣倒地,不住的乱踢乱蹬。
壮汉死死压住惊马的脖颈,既不让马起身,也不给马咬人的机会。
其余特尔敦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捆住惊马的四条腿,控制住了这发疯的畜牲。
众人瞧清使出驭马绝艺的壮汉是谁时,不禁放声欢呼。非是旁人,正是泰赤。
泰赤双手撑地,艰难支起笨重的身躯,仿佛在无声地说:“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不必这厉害的多。”
泰赤的亲卫——也是刚刚抛出绳索套中惊马的人——跑过来搀扶,粗声粗气地说:“那颜神力,不减当年。”
泰赤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不长毛的话以后说,派去找其他头领的人回来没有?”
亲卫摇头。
“额父!诸科塔——不肯汇合!”泰赤的儿子呐喊着飞奔过来:“快走罢!额父!”
虽然特尔敦人的营地地势较高,但是由于森林的遮挡,他们难以直接观测火情。
可夜空都已经被烧红了,呛人的烟雾也越来越浓,显然说话间大火正在飞速靠近。
而泰赤的部众还在奔走收卷,或是抢救财货,或是收拢战马。
“汇合来不及了。”泰赤发了狠,咬着牙下令:“只带弓矢兵甲和吃喝!旁的都舍了!速速随我去避火。”
特尔敦人以家族为单位分散扎营,一时间泰赤能掌控的也只有他的直属部众。
泰赤的儿子先是一愣,然后大吼着冲进营地,抽打收卷财货的部众:“都舍了!”
……
第三道防线背后的一座山岗,温特斯以及指挥部的其他人正在观火。
火势比他预想要好,看来萨木金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
火海像是漂浮在树冠上的半透明红雾,焰头杂糅烟尘窜向空中,仿佛轻纱随风招展。
轰雷般的爆燃声接二连三传来,夹杂着几缕被活活烧死者的惨叫。
地狱般的景象令指挥部里平民出身的文员面露不忍之色,有的人偏头不去看,有的人捂住耳朵不想听。
温特斯经历过几次火攻,他很清楚被烧死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死者都是死于毒烟——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再也站不起来。
他的指挥部刚刚经历一轮扩编,补充进来一批原本隶属巴德的行政人员。
这些能读写、懂算数的文员将温特斯从一部分机械式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至少他不再需要亲笔写每一道命令、每一份备忘录,只需口述即可。
也使得温特斯能把精力集中到更关键的事情上。
巴德望着熊熊燃烧的森林,面露忧色,喃喃自语:“我们把特尔敦人逼上绝路,他们要拼命了。”
温特斯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按照原定作战计划,大火将是总攻的信号,至少应该等到第三道防线乃至第四道防线完全竣工再动手。
到那时即便特尔敦人想要鱼死网破,铁峰郡的部队也可以依托工事、堡垒层层阻滞敌人,直至后者耗尽锐气。
如果有条件,更应该与特尔敦人尽可能拖时间,等到后者人困马乏。
而现在笼子还没扎紧,猛兽却被惊动,等待铁峰郡人的必将是一场血战,甚至可能是功亏一篑。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温特斯紧紧攥着拳头,一枚持盾女神刻像握在他的手心:“特尔敦人的反扑不会有之前预计的强度——我反倒希望我错了。”
“不要考虑错还是没错。”巴德对温特斯说:“为了规避更大的风险,这是一个需要冒的风险。”
温特斯的战马垂下头,喷着响鼻,不停地用前蹄刨地。或许是因为马儿嗅到刺鼻的烟尘,也或许是因为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情绪。
留巴德坐镇指挥部,温特斯带领夏尔和海因里希离开山岗,沿着战线策马奔行。
在原定作战计划中,第三道防线不仅仅是“墙”这样简单。
墙和壕沟是一切防御工事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可以增筑棱堡、箭塔、胸墙。每过一天时间准备,这道防线酒会更坚固一分,温特斯的把握也就更多一分。
“准备好了吗?”温特斯扪心自问,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不能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因为把守各处山谷、狭道、隘口的战士、民兵甚至妇人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眼看着不可一世的赫德蛮人一步步被围困在这尺寸之地,铁峰郡人对于温特斯逐渐生出一种狂热的崇敬。
又因为没几个人亲眼见过温特斯的样貌,所以狂热崇拜的对象转移到了他的赤旗上。
温特斯沿着战线骑行,男男女女见到赤旗穿过夜幕无不激动欢呼,仿佛见到这面旗帜就意味着胜利。
这种情绪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害的——温特斯冷静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他不仅不能压制这种狂热情绪,相反,他必须竭力维持它。
战阵厮杀拼得不仅是兵甲和体力,还有勇气和意志。
如果一支军队坚信己方必胜,就意味着他们能够承受更大的伤亡、忍耐更多的痛苦、坚持到更久的时间,就意味着他们真的能够取胜。
温特斯从未学过如何成为一名将帅,老元帅面对千军万马的山呼时是否会生出同他一样的迷茫?他不知道。
闪耀在史书里的名将面对同样的狂热情绪,究竟是坦然接受,乃至顺理成章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
还是会对此感到不安,时刻警醒自己“凡人皆有一死”?
从小到大,温特斯的榜样都是他的养父。他望着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的背影,在缺乏指引的情况下摸索着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当他真正将将触碰到养父的背影时,他才发现他对于养父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安托尼奥从来没有迷茫过吗?还是他只是不表露出来呢?温特斯不知道,他从未和养父谈起过这些事情。
他渴望得到安托尼奥的指导,但是两人相隔千里,所以他只能模仿着安托尼奥的样子:
收敛情绪,沉默地接受欢呼和致敬,沉默地回礼,什么都不流露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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