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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第1/3页)

    厅里人太多了,厅长们不一定认得全。朱厅长倒是不管工作怎么忙,每隔一段,总要抽时间到各处看看同志们。今天朱厅长来到舒云飞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接电话。处里的同志个个笑吟吟的,紧紧随在朱厅长的身后。向处长介绍说,这是舒云飞同志。舒云飞电话没接完,就笑着摇摇手,算是打招呼。朱厅长便嗯嗯,点点头。向处长马上又介绍坐在舒云飞对面的小刘。小刘便双手握着朱厅长的手,用力摇着,说朱厅长好。朱厅长道,好好,好好。小刘不错,小刘不错。这时,舒云飞接完电话了,也站起来,望着朱厅长笑。朱厅长却将身子背过去,兴致勃勃地同大家说话。同事们就在门口围成一个半圆,望着朱厅长。大家一直都愉快地微笑着。朱厅长个子不高,大家便都躬着腰。办公室本来就小,多了几个人,就显得特别拥挤了。但小刘还是侧着身子挤到了半圆的一端,就只剩舒云飞一个人站在朱厅长的身后,望着这位领导光光的秃头。舒云飞笑了一会儿也就不笑了。一个人傻笑什么呢?朱厅长根本就不看你笑得怎么样。这时,朱厅长扬扬手,说同志们忙吧。半圆的中间马上开了一个缺口,往两边闪成一条夹道。朱厅长挥着手,从夹道中间昂首而去。大家跟着走了几步,便站在走廊目送朱厅长上二楼。舒云飞望着那光光的后脑,心头有些发虚,似乎那里长着一双眼睛,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朱厅长在楼梯口一消失,同事们马上低头往各自办公室走。舒云飞刚才只是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这会儿一转身就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了。小刘很快也回来了,坐下来埋头写着什么。两人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小刘说,朱厅长这人很关心干部哩。舒云飞马上说,是的是的。说了两声是的好像还觉得不够,又说,朱厅长平易近人,同干部打成一片。他不能让小刘觉得他对朱厅长的敬佩有一丝勉强。小刘这会儿情绪极佳,想必是刚才受到朱厅长表扬的缘故。

    尽管现在领导表扬人很随意,但舒云飞连这种表扬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前任厅长对他的看法就不怎么样,所以同他一块儿进机关的老向已从科长、副处长当到处长了,他还是一般干部。当他终于明白这一道理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处理同领导的关系,却总是找不到感觉。厅长们同下面干部的接触并不多,可他们似乎是一个个幽灵,总是弥漫在你的头顶。他们的一个脸色、一个眼神,都会叫你费尽琢磨。你值不值得再在这里干下去,就看你理解厅长们表情的能力了。前年朱厅长新来时,他想彻底改变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看法,可是他的努力都没有什么效果。朱厅长隔一段就来处里同大家握一回手,可每次还是得由向处长陪同着一一介绍。朱厅长对别人好像都有印象,只是同他舒云飞总像是初次见面。今天他的表现就不佳。朱厅长一来,你就是忙着天大的事,也得停下来,可他却继续打电话。当时他也想到不放电话不太好,但就是没有放下来。其实他只要说声对不起,请你过会儿打来好吗?问题就没了。可他当时就是转不过弯来。

    临下班了,向处长也没事,到各办公室走一圈。舒云飞见向处长在门口,就招呼一声。可向处长不作声,面无表情地扫了里面一眼。小刘说,向处长还不回去?向处长说回去回去,就掉头走了。

    晚饭后,舒云飞一抹嘴巴,就靠在沙发上抽烟。他想向处长对他一直不太在乎,这多半是因为朱厅长对他不以为然。香烟档次不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儿。老婆晓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嚷着烟鬼,不抽就要死人?他心里正有气,又听晓晴在嚷,情绪越发坏了。你老嚷什么?我这烟还是你引向邪路的呀!不抽你说不像男子汉,抽了你又天天嚷!晓晴也不管男人高兴不高兴,又说,光叼支烟就是男子汉了?有几个像样的男子汉抽这种烟?

    晓晴这话太伤人了。舒云飞刚要发作,儿子源源在卫生间洗漱完走出来。他便忍住了,叫源源做功课去。源源应了声,就进了自己房间。晓晴也早进厨房去了。

    舒云飞想想,发火也没意思,就多吸了一支烟。他知道晓晴是个好女人。最初他是不抽烟的,但晓晴见别人敬烟他老是推让,那样子很难看,就说,今后别人敬烟,你就接了做做样子吧。这样他就开始逢场作戏地抽烟。后来日子久了,就上瘾了。不过像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晚上除了收水电费的,一般没人上门,他抽的烟就只能是两三块钱一包的大众牌香烟。在这种大机关,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所以他从来不给别人敬烟,也从来不拿出烟盒,总是将手伸进衣兜里慢慢掏出烟来。要是有人在场,就尽量若无其事地将掏烟的动作做得从容一点。

    男人抽烟,女人嚷嚷,也是人之常情。得忍且忍吧。一支烟过后,心头也平静多了。

    晓晴忙完;又没事似的坐下来看电视了。最近正播一部室内连续剧,一家老小成天坐在那里插科打诨傻笑。晓晴最喜欢看了。舒云飞看电视没什么偏好,看也罢不看也罢,反正是陪晓晴坐着。要么脑子里杂乱无章地想着一些事儿,要么翻翻书。他想现在中国的老百姓真幸福。没有战争,没有革命,也没有上帝,没有真主。经常可以看看这样一些挺好玩的电视剧,乐得哈哈直笑,然后安安稳稳睡一觉,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他看不下这个电视剧,就拿本书来翻,是本《论语》。这本书他读过多次了,就是读不厌。每有感悟,就叹息不止。这会儿读到一句“邦有道危行危言,邦无道危行言孙”,不禁拍了一下大腿。晓晴见男人这样子,就说,你怎么一读《论语》就中了邪似的?不等他开腔,听见有人敲门了。

    门一开,嘻嘻哈哈就进来两个男人。原来是舒云飞的老同学马明高和龙子云。龙子云在一中当老师,教语文的,业余写点东西,朋友们都当他是作家。马明高在五金公司当会计。舒云飞最要好的同学就算是龙马二人了,他俩隔一段就来这里吹一回牛。

    源源听见家里来了客人,就出来喊了叔叔,马上又回房做作业去了。龙马二人直夸这孩子好教养,学习又刻苦。晓晴说,不刻苦行吗?到时候上不了你们一中,我们无钱无势,不是他自己吃苦?舒云飞明白晓晴话里的意思,但不想当着客人的面同她争。不过现在小孩的学习也的确放松不得。去年小学毕业升一中的,离录取线差一分要缴九千元,今年只怕还要涨价。舒云飞的儿子同他们向处长的女儿同班,平时考试,他们源源总要高几分。向处长说过老舒的小鬼成绩不错。只说过一次。舒云飞却谦虚说,我们源源是读死书,没出息的。不像你那小家伙,那么聪明,那么活泼。

    龙子云接过舒云飞递上的烟,点上吸了一口,就眯起眼睛看了牌子,说,舒云飞你什么时候当处长?还是抽这种烟?

    马明高含蓄些,只是笑笑。

    舒云飞望着龙子云说,你是槛外人,怎么也总是关心官场上的事?我真的当了处长,说不定架子也大了,你也不好随便找我玩了。龙子云忍不住喷嘴一笑,呛得满脸通红,咳了半天,才说,你敢,我量你不敢。我哪是关心官场?官场管我屁事!我是看你怎么总是发达不了。

    马明高摆摆手说,我们三个人,虽说没有正式拜把子,但也算得上桃园三结义了。当不当官,那是另一回事。

    晓晴这会儿端过茶来,风凉道:我家舒云飞一定会大器晚成的,姜太公八十岁还遇文王哩。

    两位老同学知道晓晴开朗,又是在开玩笑,就一齐笑了。只有舒云飞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笑,舒云飞不好冷场,便索性自嘲起来。他说,从马王堆出土的《道德经》上看,大器晚成应该是大器免成。这样更符合老子的思想,所谓大象无形,大道不显嘛。这同孔子的学说好像也相通,子曰君子不器。那么我舒某人这一辈子无所作为就是功成名就了。无为即有为嘛。

    龙子云笑道,你是越来越夫子气了。

    他们同学三人在一起是很随便的。可是不管起初聊什么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各人的境况来了。口气当然是玩笑似的。舒云飞要当处长了吧?龙子云下个学期该当校长了吧?马明高什么时候当经理?晓晴本来也是很想得开的一个人,并不太在乎男人当个什么官。今天只是一时性起,心里有了气。平时,不管他们三个老同学聊什么,晓晴只悠然坐在一边,温柔地笑着。

    今天舒云飞见晓晴这样子,以为她还在心里嘲笑自己。龙子云见舒云飞望一眼晓晴就不作声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偏他又是个不太顾及的人,有意粗着嗓子说,晓晴是笑我们几个男人俗是不是?晓晴忙过来替客人续水,说,我再怎么笑别人俗,也不敢笑你呀?我是认识了你才知道作家也只有一个脑袋哩。

    马明高立时笑着表示有意见了。那么就是我真的俗了。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晓晴笑道,我嘴笨,玩笑,玩笑。舒云飞瞅了老婆一眼,说,两位别在意。真正俗的人是我,知夫莫如妻嘛。

    哪敢讲你俗?你是仙风道骨啊!晓晴似嗔非嗔地白了男人一眼。

    龙子云这会儿像是感触到了什么,叹道,别争这些空话了。就如今这世道,要俗也只有我们俗了。有钱有势的吃高档玩高档,样子做得很风雅。他们见了我们这种人,丢下一句话来,哼!俗不可耐!我们到哪里伸冤去?

    马明高见龙子云真的这么激愤,就说,你当作家的就是当作家的,什么事一到你脑子里就复杂了。

    龙子云仍是激愤,说,我说的难道不对?不过这也是自古如此啊!庄子早就说过,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我们凡夫俗子哪配有高贵的东西?

    舒云飞听罢却很有感慨。前些年,一些有学问的人动辄说层次,并自恃层次很高,俨然精神贵族。可是过不了几年,什么高层次低层次掉了个头。发了大财的喝着洋酒感觉自己的层次很高,做了大官的瞟着平头百姓,以为这些人层次很低。

    人啊,凡事都要想得通才是。舒云飞像是在开导别人,其实也是在自宽自解。

    龙子云摇摇头说,也只有这么想了。孟子是怎么为知识分子定义的?他说,士,有恒志而无恒产者之谓也。他老夫子真是金口玉牙,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中国知识分子从此万劫不复了。这也许是历史宿命论吧。

    马明高听得不耐烦了,骂道,你怎么这么多的之乎者也?

    舒云飞只是笑,不讲什么。心里却在想,孟子这句话算个真理。但细细一想,现在这句话也只有一半正确了。什么恒志?如今还奢谈什么大志?有道是“问舍求田,原无大志”。就说自己,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吧,心里想的是什么?房子和位子!生命的意义就这么彻底被简化了,直观而明了。向处长做思想工作也讲得明白,看一个干部看什么?就看你对待房子和位子的态度。这等于说,现在人们的大志就是一个好位子,一套好房子。可是只能心里想,不可嘴上说。按这个逻辑,如今人们不仅没有大志,而且还要虚伪地活着。

    龙子云见舒云飞半天不说话,只是抽烟,就说,现在是越有本事越倒霉。像你舒云飞这水平,我量你们单位也少有,可你就是上不了。

    舒云飞忙摆手。别说这个,别说这个。我水平不行。

    龙子云接着说,不是吗?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我吹嘘自己,我在一中也是呱呱叫的语文教师,可就因为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别人嫉妒,说我不务正业。当语文教师的写文章是不务正业,那些务正业的连个人总结都写不好。

    说到这事,马明高也有同感了。我公司那财务科长,做错了账连自己都查不出,得劳驾我们,可他还天天教训我们业务水平低,要我们加强学习。

    舒云飞不便说自己的领导如何,毕竟是在**部门工作,还是忌忌口好。这两位老同学的牢骚他也听得很多了,反正听了就听了。其实他们凑到一起,除了相互调侃,就是发发牢骚,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参加工作十四五年,大家也就这么发着牢骚过来了。

    马明高突然想到一个新话题,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发财的事?

    发财?哪里发财去?舒云飞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他怎么没有想过发财的事?只是感到很茫然。

    龙子云说,明高你在公司干的都没有找到发财的门路,还来问我们?

    马明高却只说,我看,你们都不要一脑子玄乎又玄的东西了,有门路就发发财吧。

    这时,晓晴忍不住打了哈欠。龙子云抬腕看看表,说不早了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舒云飞夫妇客气一会儿,也不强留了。

    马明高临走又说道,是真的哩,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有钱大家赚。那么多马大哈都发财了,我们三位的智商谁也不低啊!

    源源考初中的分数很快出来了。不料他考场失利,离一中录取线差三分。今年毕业生考一中还真的涨了价,差一分一万元。就算是交钱也还得走后门。舒云飞夫妇急得不行。晓晴忍不住在家骂这社会风气,什么都讲钱,分明是乱收费,还得连年涨价。舒云飞安慰晓晴别生气,生气有什么用?人家一中说,去年是九千,今年加到一万,还赶不上物价涨幅。你气坏了自己,钱还得交。要说,源源还算不错了,向处长他女儿差五分,得交五万。

    其实舒云飞心里怎么没有气?他只是要宽解晓晴的心。要凑齐三万元钱也的确不容易。家里掏空了老底也只拿得出二万一,还差九千。舒云飞有些打退堂鼓了。我们源源何必非上一中不可呢?上个二三流中学算了。我们上学那会儿哪有什么重点不重点?晓晴这几天本来就满肚子火,听了男人这话很不高兴。二三流中学你以为就不要交钱了?你没有填他们的志愿,同样要交钱,只是交得少一些。你光说你那会儿,你爷爷那会儿还没有书念哩!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我就是砸锅卖钱也得让他上一中。别人有钱的二话没说交了钱,有权的一张条子免了费。越是这样我越要争这口气,不然的话,你有面子我是没有面子。

    舒云飞想这事其实也可以依靠组织做做工作,能少交一点就少交一点。但向处长自己要交五万,找他显然不合适又不能越级找朱厅长,这是向处长最忌讳的事,再说自己也难保有这个面子。没有办法,舒云飞找到龙子云。龙子云很为难,说我在一中算老几?校长肯给我这个面子?这样吧,我借你九千块钱算了。还有,今年上一中的特别挤,还要找校长说情,这个我可以包了。

    全仗龙子云帮忙,好不容易才让校长松了口,答应收了源源。

    舒云飞总不见向处长在单位提起女儿上学的事,心想他一定为那五万块钱犯难,也就不便问他,免得讨个没趣。

    交过钱之后,手头就特别紧了。舒云飞两口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晓晴说,马明高建议你们一起想办法发财,是可以考虑的,不然这亏空怎么填得上?舒云飞反问,发财是容易事?小富由勤,大富由命!

    这天晚上,龙子云同马明高又来串门了。大家先为小孩上学的事感叹了一回,都说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龙子云说着就激动起来:长此以往,中国的教育不垮了才怪!

    马明高笑话龙子云,你动不动就深层次了。你忧国忧民,别人还不要你忧哩,说你不配!什么匹夫有责?这都是匹夫们自己讲的疯话。如今太平盛世,要你们匹夫忧什么?等到国难当头才用得着你们匹夫!好吧,我们都现实一点,想办法发财吧。

    晓晴插话道:我看你们三位老同学合得来,要是一起创个什么业,一定能成功的。

    这也是真的,我们三人还有什么说的?龙子云说罢,大家都望着舒云飞。

    舒云飞沉吟一会儿说,要说我们一起干个什么事,我也是有信心的,只是现在没个头绪,无从着手。

    马明高见大家都动了心,更加来劲了。他欠了欠身子,说,生意嘛,一口吃不成胖子。我们公司门口有个卖田螺的摊子,很不起眼。可知情的人说,他们家干了七八年,赚了百把万了。俗话说,小小生意赚大钱。

    龙子云笑道,那么我们兄弟三人也摆唆螺摊去?

    马明高说,谁要你这么屈尊?大作家!真的搞了个什么事儿,你们不便露面的话,我来出头,你们还在岸上,我反正在水里了。

    问题是搞什么项目好?舒云飞说。

    马明高扳着指头说,一要好赚钱,二要我们熟悉,三要考虑投资。

    龙子云笑道,要说我熟悉的,只有吃饭了。

    晓晴马上接了腔:你还别说吃饭,现在赚钱的生意,除了吃的就是玩的。大家都在拼命玩,拼命吃,好像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马明高却在正经考虑这事,说:搞餐饮的确是赚钱的买卖,但搞这一行的人太多了。你从街上一路走过去,谁不朝你鞠躬请吃饭?

    舒云飞说,这餐饮业同娱乐业一样,弄不好就成藏污纳垢的地方,我看也不太妥。

    龙子云不同意舒云飞的看法,说,什么藏污纳垢倒不值得担心。稍稍上档次的一些餐馆都是些什么客人光顾?最近阳光大道新开了一家餐馆叫豪客饭庄。豪客是哪些人?大小官员,大小老板。我们这些人到那些地方去吃吗?未必票子在口袋里跳得慌?

    晓晴倒是认为餐馆不好开。谁都长着一张嘴巴,是嘴就要吃饭,所以谁都可以找着碴儿来管你。最难对付的是公安,稍有不周,牌子就保不住。说到这里,晓晴瞟了男人一眼,怕他怪自己讲得过火了。

    舒云飞这会儿只是静听各位高见,不急于发言。

    龙子云问马明高,你是搞五金的,对五金最熟悉了,可不可以搞?

    马明高摇头回道,五金若是好搞,我们单位会亏成这样?现在是全民办五金,哪里没有五金店?

    龙子云说,照你这么看,只有人头没有人经营了。

    谁说人头没有人经营?晓晴说,今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有位个体老板被他的仇人花两万块钱取走了人头。舒云飞看老婆一眼,说,大家在说正经事,你尽说些鬼话。

    马明高问舒云飞,你的高见呢?

    舒云飞猛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之后才说,还真不知道搞什么好。要说熟悉,我们都是读书人,按说对书最熟悉了,开书店怎么样?

    龙子云马上附和说,书店开好了也是赚钱的。记得北方有个青年人开了家书店,叫读来读去书屋,办得很红火,中央电视台还报道过哩!

    马明高白了一下眼睛,说,这个主意好,但也不能太盲目。我这几天测算一下,看到底行不行。我们要搞就当大事业来搞,只图赚几个小钱也没意思。当然起步可以小搞一些。我过几天先拿个初步方案,大家再进一步议议如何?

    几个人都说可以。

    本来已经扯到别的话题了,龙子云又突然问起,我们书社起个什么名号呢?读来读去真绝,我想起都嫉妒。

    晓晴忍不住笑了。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却急着起名儿了。

    龙子云说,反正在闲扯嘛。

    马明高想了想,说,叫龙马书社如何?龙马大吉大利,书同舒又谐音,等于把我们三人的姓都嵌进去了。

    龙子云马上摇头。不行不行。用心良苦,却嫌刁钻。未必还要在牌匾上加一个注解不成?书者舒也,谐音双关者也。

    马明高不好意思了,说,这就靠你作家了。

    龙子云原来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儿,只是不好马上说出来。这会儿马明高激他,他就说,我看用一个典故,叫二酉书屋如何?

    马明高不明白其中雅意,疑惑道,明明是三友,怎么叫二友?

    大家随便惯了,言语不论粗细。龙子云半真半假道,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哪是那个友?是酒字不要三点水的酉!这有一个典故。湖南沅陵有大酉小酉二山,合称二酉,山中有一洞,叫二酉洞。相传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有学子藏书于二酉洞,使圣贤之书得以留传后世。所以后人以二酉比喻藏书之丰。

    马明高听了似懂非懂,就望着舒云飞。舒云飞默一会儿神,点头说,这个名儿好,有点儒雅味儿。我们文化人干事,就得有些文化气息才好。书社嘛,本来就是高雅的地方。

    晓晴听着笑了起来。我说你们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卖弄肚子里的墨水?开饭馆怕藏污纳垢,开书社又只顾在店名上搜肠刮肚,生怕别人说你们没文化。

    龙子云不等舒云飞再开言,忙抢着说,晓晴你别小看这店名了,好的店名本身就是一笔无形资产。比方说,我们今后业务大了,要大做广告,就可以打出这么两句话:古有二酉藏书,今有二酉书社!你看,多有气派!

    晓晴笑道,我看你有点狂想症。

    马明高倒是欣赏这股狂劲儿,说,晓晴你别笑话他,做生意同他搞创作一样,要灵感,也要一点狂想。狂想出点子,做生意就是不断要有新点子。

    龙子云受到鼓舞,越发来劲了。我们可以想出许多促销手段,比如说,我们可以把书社门面搞得很有特色,门面上方设计一块可变广告牌,每天给顾客一句赠言。如果今天下雪,这写上,下雪的日子,正好拥炉读书。今天要是阴天呢?就写上,翻开你喜欢的书,那里有一片晴朗。

    马明高打断龙子云的话。表扬你几句,你就酸不溜丢了,还要你做诗不成?

    舒云飞却说,我看子云的建议不无道理,至少思路可取。别小看这些小聪明。南风商场冬装换季,削价处理,可别人偏叫“夏日倾情大行动”。倾什么情?再怎么倾情也是商场赚钱顾客花钱是不是?但我们是喜欢削价处理几个字,还是喜欢夏日倾情呢?刚才子云说的时候,我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也想到了一些点子。比方说,每日赠言当然好,但用名人名言落俗套,得用凡人凡语,而且要保证每天讲的都是新鲜话才有意思。要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向顾客有奖征集,从中遴选优秀作品。这活动本身就是很有作用的广告。还有,我们可以给每一个月定一个顾客幸运日,这一天第一个进入我们书社的顾客就是我们的幸运顾客。每位幸运顾客可以终身享有每年一本新书的馈赠。这些幸运顾客事实上终身都是我们书社自觉的广告员。

    马明高拍了下大腿,连连叫好。别看云飞是在**部门蹲办公室的,这生意上的事他还真能想出一些点子哩。

    龙子云也说是的是的。

    眼看时间不早了,龙马二人告辞。舒云飞叫马明高抓紧测算一下办书社的事儿。

    今天一上班,向处长就召集全处同志开会。议题很集中,推选****。厅里只有一个指标,当然是推选朱厅长了。难怪前几天朱厅长又到各处看望同志们。舒云飞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规律:朱厅长要是来各处看望同志们,一定是他又有什么好事了。记得有一回朱厅长与大家握手后的三天,厅里选他为党代表。还有一回他看了同志们,第二天全厅就以绝对多数选票评他为优秀。

    向处长说开个短会吧。就慢条斯理地把这次推选****的有关事项说了一通。他说的好像只是推选****的重大意义、代表的有关条件等等,都是人人明白的大道理,听上去同废话差不多。可就是这些废话,始终在暗示你该选谁。舒云飞见这几天向处长同他见面一直都很严肃,他在会上就有意活跃一点。但这样的会议,只需要大家举举手,没有太多表现机会。他只好始终微笑着。可他的微笑并不能改变向处长脸上的成色。似乎只有这种脸色才能适合会议严肃的议题。选****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这可是事关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的大事啊。结果大家一致推选了朱厅长。

    会很快就完了。回到办公室,小刘问舒云飞小孩上学的事怎么样了。能怎么样?还不是交钱?他随便说道。

    小刘说,三万块钱你就这么轻易交了,蛮有钱嘛!我说你其实可以活动一下,能免交或者少交一点也是好的。

    舒云飞做出无奈的样子,说,我这人无职无权,谁肯给我这个面子?

    说到这里,舒云飞见小刘笑了一下,他就不说了。小刘的笑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怪异,这笑常提醒他同这人讲话不可太多。同小刘共事几年,他真正懂得了言多必失的含义。凭感觉,他知道小刘常弄他的手脚。他的感觉很准,他暗自印证过多次。但他只是在心里愤慨,却没有任何流露,甚至还装傻,全当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要紧。如果自己也像小刘那样去做小动作,他也成小人了。整了别人事小,坏了自己的名声事大。他琢磨过小刘的心思。这处里九个人,只有他和小刘还是一般干部,其他人都是正处副处了。他的年纪比小刘大些,资格比小刘老些,按惯例下次应先提拔他舒云飞。小刘要是沉不住气,想抢先一步,当然要有所行动了。这也是人之常情,让他小刘一着吧。舒云飞常这么宽解自己。再说,摆到桌面上,他也说不出小刘什么一二三。比方说,有时同事们闲扯,大家都无拘无束。可舒云飞说了句什么,小刘就笑几声。这笑声你也说不上有什么毛病,可就是他这么一笑,你刚才讲的话好像就有毛病了。舒云飞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作任何解释,那样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也没有说你什么呀?每逢这种场合,同事们就似笑非笑,面面相觑。向处长也艰难地笑一下,然后马上严肃起来,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其余的人就像怀着什么秘密似的阴一个阳一个散了。只剩舒云飞一个人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种说不出的哑巴亏,他吃过多次了,现在回想一下,连一个完整的例子都举不出。他自己都说不清小刘是怎么让他难堪的。心想小刘整人这一套还真高明,不知他在哪里学的?兴许是狄青用兵,暗合兵法吧。

    这会儿,向处长叼着烟慢慢踱到舒刘二人的办公室来了。二人招呼向处长好。向处长也不答,也不说有什么事,只站在他俩办公桌边颔首而笑。舒云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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