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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2/3页)
线。北面是公司的煤场,贡爷从那两座小山丘似的煤堆中间看到了护矿河边上腾起的一阵阵硝烟。
“打起来了,贡爷!”
“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了哩,贡爷!”
簇拥在贡爷身边的人们,纷纷乱喊乱叫。
“看光景攻得蛮狠哩!”
“日他奶奶,真要和爷儿们拼一拼!”
“我操,贡爷,你听,机枪、机枪声!”
…………
贡爷心情沉重地伫立在台阶上不说话,他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枪声最激烈的北护矿河方向,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子,匆匆走进了绞车房里,焦躁不安地踱起步来。
贡爷心里有些发慌。贡爷爱闹事,素常也并不怕事,可这一回,贡爷心里确有些发慌。尽管从灾变发生的那个夜里开始,贡爷就准备着进行一场战争,尽管贡爷知道这场战争迟早要打响,尽管贡爷为这场战争进行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尽管贡爷不是孤单的,身后有三县绅商、有红枪会、有李四麻子,身边有八千多名窑工,可贡爷还是有点怕。他知道,这场战争不同于以往的家族战争,搞得不好,他可能身败名裂,葬送身家性命。因为,这场战争的对手不是田氏家族,不是大华公司,而是镇守使张贵新;他是在以民间的乌合之众对付正规的国家军队,他完全有可能被那帮专职打仗的大兵们打得一塌糊涂!
贡爷一厢情愿地想到了休战,想到了光荣的和平,在最初几分钟的踱步中,他竭力设想着可能实现和平的种种途径——现在决定休战还为时不晚,他可以领着窑工们退出矿区,答应**方面的一切条件,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首先,窑工们将视他胡贡爷为软蛋一个,从此再不听他的招呼,他在田家铺的政治影响一下子便全完了;其次,他将得罪三县绅商、得罪李四麻子和张黑脸;再次,占了上风、控制了田家铺局势的张贵新也不会领他的情,也必将视他为骚乱祸首,说不准要把他抓捕问罪呢!
贡爷吓出了一身冷汗。
促成和平和进行战争具有相同的危险性,而且,严格地说,和平给贡爷带来的危险远比战争更大呀!
贡爷觉得可悲,战争原来是他率头挑起的;而现在,他要退出战争,要制止战争已是不可能了,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硬着头皮打下去!
却也只好打下去。贡爷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贡爷光腚戳马蜂,能惹也能撑!况且,这一回田二老爷也跑不了,若是打输了,田二老爷也得跟着一起陪绑,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胆小如鼠的田二老爷都不怕死,贡爷会怕死么?笑话!
拼了!
贡爷这一回真的拼了。
人生难得几回拼,一个人的名声、地位原本就是拼出来的,贡爷拼上这一回,说不定就能流芳百世呢!
和平的念头完全从贡爷干瘪的脑袋里排除掉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贡爷用小手巾擦净额上的冷汗,也顺带着展平额上的皱纹,稳稳地在操作台前的铁转椅上坐下了,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的模样,他将胳膊肘支在操作台的铁台面上,汗津津的手端着尖削的下巴,十分镇静地道:
“好,很好嘛!嗯!打起来总比僵在那里强!是不是呀?不要怕!贡爷我有这么多家产都不怕打仗,你们怕个呢?嗯?”
外面的枪声愈来愈激烈了,爆豆一般,煞是热闹,间或还有轰隆隆的爆炸声。
贡爷心里紧张得很,脸上却不得不挂上一团轻松的笑:
“他们打不进来!贡爷我断定他们打不进来,在矿里,咱们有六个团哩,六个团就是六千人,钢枪也有三四百杆,再加上火炮、鸟枪,还有矿墙、护矿河,他们一下子攻不进来!不要怕!嗯,不要怕!”
贡爷说这话时,嘴唇已开始哆嗦,密布着皱纹的头上又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贡爷想到了一个新问题,他恍惚觉着,他又上当了:在眼下正式开战的时候,是他被困在了交战的矿区里,而不是田二老爷被困在矿区里,他送命的危险,要比田二老爷大得多哩!只要大兵们一攻进矿,他便没有退路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着上身的窑工气喘吁吁地赶来报告:
“贡爷,不好了,北护矿河吃不消了,狗日的攻得太猛,弟兄们的枪不够使,不调十几杆枪过去怕是不行了!”
贡爷一惊,当即对身边的工友们命令道:
“快,有枪的全给我集中起来,到北护矿河去,顶住打!”
绞车房周围和机器厂里面还屯积着整整一个团的备用兵力,贡爷一急,竟忘了全局观念,贡爷把这一个团仅有的二十余杆钢枪全调到了北护矿河防线,身边只剩下了一些手持大刀、长矛的人。
前往北护矿河的枪手们刚走,又一个田家的驼背老汉掂着一杆鸟枪赶来了:
“贡爷,坏了,东小桥眼见着要被大兵们拿下来了,弟兄们伤了不少,咋办?”
贡爷想了一下,脚一跺:
“炸桥,用**炸,把桥炸掉,那些王八蛋不就攻不进来了么?蠢货!”
“那也得给我们增加几杆枪哇!”
贡爷火了,抖抖宽松的裤裆道:
“枪?老子就这一杆枪,要不要?奶奶个屄!你们问老子要枪,老子问谁要?!”
“那……那……总得给我们增点人吧?”
贡爷手一挥:
“好!好!给你们一个队!”
于是,又抽走了一个队。
贡爷这时还是很沉稳的,最初的一阵惶恐过去之后,贡爷开始进入了司令官的角色,他的头脑里考虑的不再是自身的利害问题,而是如何切实打好这场战争的问题了。他想,只要能顶住这第一轮的猛烈进攻,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派兵,只要哪里告急,他便往哪里派兵,不到一个小时,屯积在那里的一个团便被他派出了三分之二,四面防线的各个漏洞总算堵住了。
贡爷有了些小小的得意,自觉着这场战争他指挥得挺不错,在打发走一个个报急的窑工之后,他悠然自得地泡了一杯香茶。
香茶泡好,未及喝上一口,又有两个告急的窑工赶来了,一个是守公司大门的田大闹派来的,一个是守公司矿区与生活区之间那道护矿河的王东岭派来的。
两个窑工异口同声问贡爷要人,要枪。
贡爷派不出了。
贡爷只得拆了东墙补西墙,派人传话给四面防线上的人:但凡有多余的人力,一概调给田大闹和王东岭。
打发走田大闹和王东岭的代表之后,贡爷猛然想到了公司的**房,遂又命手下的人将**房的**搬运到各条防线去。
公司的**房在机器厂后面,这是往日采矿时用的,囤积了不少,看光景足以把整个田家铺送上西天。
贡爷命令弟兄们把大包**装成一个个小包,插上药捻子,点着后向大兵堆里扔。这一招果然奏效,**包送上去之后,各道防线上的危机均告缓解,张贵新的第一轮猛攻惨遭失败。
四面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在四面枪声稀落下来的同时,公司大门口的枪声却越加密集了,贡爷断定,这是因为大兵们在吃了亏之后,改变了战术,想集中力量攻破大门,进而冲垮窑工团的防线。
贡爷当机立断,将各个防线上的大部分钢枪立即调往公司大门口,自己也亲自赶往大门口督阵。贡爷知道,公司大门是丢不得,也炸不得的,这大门是矿内、矿外的惟一的联系通道。如大门失守,其一,矿内防线难以守住;其二,矿上和镇上的联系也就中断了。而若是炸了它,镇上的食物就运不进来了,不要说打;饿,也会把他们饿垮。
贡爷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公司大门!
大华公司大门的门楼子是用大块青石砌就的,上下两层,高七米,宽四米,门楼下可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门楼上是一层坚固的石堡,石堡正面嵌着“大华公司”四个白漆大字,大字下开着四个斗大的黑洞,情况紧急时可以支起机枪,封锁住分界街的路面。这门楼子有两道大门,头一道是可以向左右两侧拉动的铁门,第二道是两扇向中间闭合的木门,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宽约五米的护矿河,护矿河上架着一座大石桥,大石桥的一端连着门楼子,一端接着分界街。平常,大门的防守并不严密,不论白天、黑夜,门前的木头岗亭里只有一个矿警站岗,两道大门从未关死过,门楼上的石堡里也从未住过人。正因为这样,五月二十一日灾难发生时,窑工们才能一无阻挡地涌进公司。进了公司大门百十米,向左拐通过内护矿河的小石桥,便是公司生活区,而小石桥这边则全是工矿区;大华公司大门,实则是公司生活区和工矿区共用的一个大门。
现在,骚乱的窑工占领了整个工矿区,占领了公司大门,炸毁了小石桥,这就使得占领生活区的大兵们不得不临时在外护矿河架设木桥,以便调兵遣将。
四面合围失败后,张贵新调集了一个营的兵力占据着正对着公司大门的分界街两侧的制高点,在两挺机枪火力的掩护下,轮番向大门发起猛攻。守卫大门的窑工们抵抗意志极为坚决,他们凭借着大华公司这坚固的门楼、石堡,用稠密的枪弹在大石桥和分界街的路面上组成了一道道火力网,使得进攻的大兵们根本无法靠近石桥。
这时,门楼下的两道大门都还没有关上,大门外那一圈堆成弧状的沙袋、麻包后面俯卧着一个个不怕死的窑工,他们频频对着出现在分界街上的大兵们射击,使得大兵们根本不敢在街面上露头。
在激烈的相互射击中,双方僵持了约有一个多小时,大兵们伤亡几十人,却一次也没有能够攻上桥面。离得远,守门的窑工使用枪打;攻得近了,门楼上的窑工便向下面扔**包,最后,大兵们几乎不敢向大门发起进攻了,一个个躲在分界街两侧的民房里向大门放冷枪。守门的窑工们便也对着放,仿佛过年放炮仗似的。
这么一来二去,却把子弹打得差不多了。
大兵们见窑工们的枪放不响了,遂又发起猛烈攻击,几十个大兵逼上了桥面……
恰在这时,胡贡爷带着几箱子弹、几十杆枪来支援了。贡爷一登上门楼子,便急了眼,又咋呼又喊,叫人往下面甩**包,在甩**包的同时,百十杆枪又“砰砰叭叭”地开了火。
大兵们这一回也不示弱,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即又跟着扑过来,黑压压一片。而在这时候,架在分界街两侧屋脊上的机枪又开了火,子弹像蝗虫一般在门楼周围乱飞乱撞,守在门外弧形麻包后面的窑工们吃不住劲了,掉头便往门里跑,涌上了桥面的十几个大兵也跟着往门里冲。
贡爷这一瞬间真吓麻了爪,他跌跌撞撞地从门楼上冲下来,嘶声叫道:
“快,奶奶的,使刀的全给我上!冲!冲出大门去,把桥面上的王八蛋全给我劈了!”
在贡爷的召唤下,几十个手执大刀的窑工们蜂拥而出,在大石桥的桥面上和大兵们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肉搏。刀枪的撞击声、窑工和大兵们的呐喊声、惨死者的嚎叫声响成了一片……
“快!关上大门!关上!”贡爷见进行肉搏的窑工们暂时挡住了大兵们进攻的势头,慌忙下了第二道命令。
关门的窑工却有些犹豫:
“贡爷,外面还有咱们的人呢!”
贡爷气急败坏地道:
“顾不了了,关上!先关上再说!”
两个窑工急忙拉上了第一道铁门。
“木门也关上!用麻包堵死!”
窑工们不敢违抗贡爷的命令,忙又将第二道木门关上了,继而,一些窑工又依着木门堆上了几十个麻包。
这下子,贡爷才放了心。
揩去头上的热汗,贡爷又急急地爬上了门楼子,钻进了石堡里,从那长方形的枪眼向桥面上看。
桥面上的肉搏仍在进行,由于涌到桥面上的大兵越来越多,窑工们有点支持不住了,一些人已瞅着空子往大门口跑,一见大门关上了,便匆匆往护矿河里跳,桥上的大兵便向河里开枪,一会儿工夫,护矿河里漂起了七八具旋着血水的尸体。
担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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