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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爱无葬身之地(五) (第1/3页)
第二天是周日,我到中午才起床,真不想落下懒惰的话柄,但我接近凌晨才睡着。
我面如锅底地下楼,在餐桌前坐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颇为不像话,站起来到厨房帮曾伯母端菜,迎面撞上齐享。我们彼此没看见一样绕过去,他把一盘糖醋鱼端上桌。
厨房餐台旁边,曾伯母正打掉曾妹妹试图偷食的手:"小爪子拿开。"
"哇。"我凑趣说:"很丰盛嘛。"
"今天下午小齐就要搬走,给他饯行。"
我反应过来,松口气的同时,有种当事人的不自然:"蛮突然的。"
曾妹妹到底得手,舔指头,一边对我耸耸肩,意思是让你那么惹他,活该。
席间曾叔叔举杯对齐享道:"小齐,你说公事,那我就不挽留了,六个字,好好干,常来玩。"
曾妹妹鼓掌:"好,好,我爸真是民间诗人,押韵。"
大家都笑,两个男人把酒喝干净。
"干了?随你爸,爽快!坐坐,坐!好,开席之前--"曾叔叔筷子弄成个七上八下状,指点:"容我卖个关子,让你们三个小的猜,哪样菜是你们齐哥哥做的。"
我们面面相觑,曾伯母开口:"哪有你这样的,总得让人尝过了再说话,来,看吃不吃的出来。"
我认定,那一团黑炭头似的糖醋鱼就是他的杰作,夹一筷尝尝,味道还可以,有点咸,我扒口饭下去,抬眼看看他。
我又不是感知障碍,装糊涂是一回事,但联系所有事情想一想,这个男人出于情欲也好怎么样也好,从表现来看,大致是不讨厌我的,如果可以,谈个恋爱什么的,都是最优化选择。
可是你听听,多么可悲,最优化选择。他多么好,也不是无可选择的那一个。彼时我处于殉难般的情绪里头,对感情的其他可能性,都觉得索然无味。
糖醋鱼我只动了那么一筷,就再也不去看一眼,我和两个小孩,最中意的是一盘小春卷模样的甜品。这个东西的做法是这样的,香蕉竖切,蘸蛋清滚一层椰蓉,加了虾仁、鲜贝和海参,再裹一层面,油炸。
所以它微甜,而且鲜,个头也小,比手指饼干大不了好些。馅料切成细细的丁,我当时没尝出来有哪些,放心大胆的吃了好几个。
曾伯母笑眯眯地,把最后一个夹给我:"这个味道不错是吧?"
"嗯,这是什么?小春卷?"
"小齐。"她兴致勃勃地问:"这叫什么来着?"
"蕉香海鲜卷。"
"海鲜?"我想,惨了。
"这就是小齐做的,没看出他这么细秀是吧?"
"咳咳,咳......"
"姐姐,怎么啦,怎么啦?"
翌日我的胳膊上就起了小红点,还轻微腹泻,我是海鲜过敏体质。我坐在洗手间抓抓抓,恨恨地想,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旁边有人冲水,门扇开关,然后有女声:"你也在这?"
"你也在呀?"
一听声音,都认识,律所的两个。我想笑,寒暄真是好东西,从来不挑三拣四,什么场合都能进行。
其中一个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哎~我觉得,不会吧?"
"你说那个?"
"还能是哪个?"
"对对,我也觉得,姓李的自己案子都接不过来,至于这么下作去撬同事边角么。"
"就是,但你看王律师早上那意思,明显的嘛,就差没指名道姓了。"
"她倒是敢呀,姓李的多那个。"
"只能骂助理解气了,小白助理真是可怜。"
"谈不上,我听说,这事弄不好就是她惹出来的,她自己不当心把资料给外泄了。"
"泄给谁了?"
底下几个字接近耳语,一个音都听不清。我坐在那儿,很兴奋的想,哇,职场剧啊职场剧,刺激。
结果出去刚在位置上坐下,就见跟我同是李律师带的那位女生过来,拍拍我:
"庄凝,别太往心里去,别人不了解,我相信你。"
她突如其来弄这么一出,我说:"啊?"
她倒被我弄糊涂了,手放在我肩上继续不是拿开也不是,那个神情,颇似拾金不昧等着表扬结果对方说你搞什么啊这根本不是我的,那种自觉多情的尴尬。
我生生被她看紧张了:"你说什么?"
"喔,没事。"
"不带你这样的,这我还能干的下去什么啊?说呗说呗。"
这位姐姐明显在犹疑,她要不要做这个信息链上关键的节点--一般人都不愿意直接传播坏消息给当事者,搞不好就被对方连消息带人一起记恨。
权衡的结果,是她坐下,肘弯搁在桌沿上,用尽量听上去像闲聊的语气跟我把她所了解的大致说了一遍,说完还安抚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她们没证据。"
我连接话的心气都快没了,姐姐,你当是民事诉讼,谁主张谁举证?流言向来软而溜滑,它需要什么证据当筋骨?
此事起于上周的一个电话。
本来是那位王律师手头的案子,结果当事人打来说,已经找到新的委托律师,就不麻烦她了。王很不高兴,你们这唱的哪一出,质疑我的能力呢?
对方支吾一阵,说了实话,其实呢,我们本来就打算找那一位,他在业内口碑是公认的,问题是人家忙嗬,看不上我们这个小案子,现在难得他找到我们,说愿意帮这个忙,您看,我们这不也是想打赢官司嘛?
王律师挂上电话,心里这份挫败就不用提了,差不多是心灰意冷,她从原单位辞职回家生个孩子,前后也就两年的时间,她以前的努力和业绩却已经被这个行业遗忘干净。
沮丧归沮丧,她到底还能调整心态,回来前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对这种情况多少也有准备。但等知道是同所的李律师接了这宗案子,她无论如何就想不通了,找上门去抢活,他跟她也没什么宿怨。她又抹不开抵到面子去问。
事情到这一步,跟我还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偏偏王律师想了一圈,这个客户她一直算抓得紧的,怎么就流失到别人手上呢,她把白助理叫过来,后者想了半天,吞吞吐吐,上次带资料跟庄凝一起吃饭来着,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律所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抢案源,哪里会有人愿意做这么绝,所以她放松警惕,算不上犯错。听的人都觉得,错就错在,她对面坐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我。
我听着,瞠目结舌,简直想要笑了,这什么荒年,被害妄想症多发到此等地步。
"我再过两天就回陵城了,整这么一出,我闲的是不是?"我说出话来才发现我还是相当愤怒的,为这么荒谬的一桩是非。
"我知道我知道。"消息来源者赶快表明立场:"确实太无聊了。"
无聊又怎么样,照样有人会这么猜想,质疑过后再下结论,这一系列流程,我都没办法进行任何导向。我想象自己逮着每个见着的人辩解,我真没有,真的。然后让对方自以为了然却宽宥的一笑膈应死我。
祥林嫂当年也是这么干的。至于么,不爽我今天下午就可以买张火车票回陵城,对谁我都不欠解释。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可想而知我有多郁结,你知道一般人都会犯一个毛病,当假设周围都对自己印象变差时,往往会干脆彻底放弃取悦他人,我就是这样,把电脑打开,上网,旁若无人。
沈思博的QQ头像亮着,却不说话。他保持沉默也正常,之前几次试图跟我聊一聊,结果完全被无视。
后来有个女孩曾这么跟我说,她说男人有时候自作多情起来远比女人更甚,特别是那种责任感和保护欲过了头的,爱不爱你都要操心你因为他而过得不好。她前男友有一次在网上死活缠着她问现在有没有恋爱,等她承认了他才挺随意地来一句,喔那什么,我下星期办事,你也来吧。
你看,就怕我听了以后,万一又没寄托,就要去寻死觅活似的。
我笑,笑完了想,2002年夏天的沈思博也不外是这个心理,他得确定他离开我我还能跟以前一样成天傻乐,他才能没有罪恶感的去进行他自己的感情。
直到我有一次忍无可忍、差不多是怨恨地回道,沈思博,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要管我。
我不是绝对真诚的,我巴望奇迹出现他说,庄凝,我其实后悔了。
结果他没再回任何一个字。
而此刻我看着他的头像,软弱从旧伤口缠绵地生长出来,我真想跟他说一说啊。
"我心情不好。"我打出来,默念一遍,再一个一个字删掉。我知道他会关切,朋友般的,让人温暖又不甘。
我白费了一个暑假,还没能把炽烈蛰伏,马上就要灰溜溜地回去啦,那时看见他又怎么办呢。
说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难道姿态始终是逃兵?像小一生又小一生,却老不能安心的再世为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
站起来,我把裙子上的皱褶拍掉。几分钟以后,我在茶水间门口截住当事人之一:
"白律师,我想跟你谈谈。"
白助理对眼下这一幕显然有准备,特别诚恳道,真的庄凝我也不晓得这到底怎么搞的,我半点针对你的意思都没有。
她这两天感冒,捧着猫脸的细瓷杯,微微咳嗽又要勉力讲话,看上去特别像那么一回事:"我就是阐述事实,别人下什么判断我也没办法啊。"
我说:"那吸毒能减肥还是事实呢,凡事不都讲个导向性么?"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么讲,一怔之下顺口接道:"什么导向性?"
"就是你在讲事实的时候,至少提一句,你去趟洗手间,前后不过十分钟,我能干什么?何况,李律师又不是没官司打,退一步来说,即使他真成心抢吧,你觉得会有正常人指使助理做这么荒唐的勾当么,他不会直接找人家谈么?偷资料,亏你们想得出来。"
白助理看着我,半天眨眨眼:"庄凝啊,你真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你看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没人说你,偷啊。"
她这样一再形而上学,伪装两件事之间毫无关联,我就有点烦了:"白助理,简单说吧,这就是王和李两位之间的事,我的重点,就是你们真的想弄清楚,别扯上我,直接去问李,你们不问我帮你们问,还不行么?"
"哦,你不知道,李律师出差去了?"
"总有手机吧。"
"手机里说不清呵。"她顿了一顿,又道:"庄凝,何必呢,暑假一过你就会回去,这里的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回头他们撕破了脸,大家不好看,曾主任该多尴尬啊。"
她凑近我:"你别看你们李律师正人君子,你知道他私下怎么说王的?说她不行了,为什么?从良了呗,都孩子妈了,难道还陪人睡?"
"......"
"话说回来,他本人又怎么样。"她兴头上来,愤愤的:"前段时间那个药品违禁事件,受害人最小的才六岁,那个乡镇制药厂停是短期停产了,但我们李大律师手段高呵,受害者每个人就得了几百块,哼哼,几百块。"
她冷笑,我满脑子回应的言辞,却觉得跟眼前的冷酷现实相比,无一不是疲软的二手大道理。
临近下班的时候,骆婷打电话到手机上,我还在想着白助理的话。后者可没想过要当八卦的炮灰,她放肆成那样的谈论,只是因为,她另谋了出路。
"是的,本来我也不想做了,一直做助理的确没前途,我可不想接手的,只有帮些无知无识的底层妇女,打打离婚官司,我学到现在不是为了干这些的。"她那会儿绕开我,往外走:"说真的,谁都不容易。"
我不是矫情,也不是道德主义,而是真觉得难过,我打小就是个现实主义的人,对逐利行为的合理性充分认同,但我心中的法律女神忒密斯,至少她绝不该长一张媚俗而贪婪的脸。
我实在实在有些受挫。
"亲爱的,干吗呢?"
"没干吗。"
"那好,下了班我们常清请你吃饭。"
"不想去,没心情。"
"切,你一个小破孩,学人家玩什么深沉,给我过来,那个,齐师兄也会来。"
"......更不去。"
她二十分钟后又打过来:"我靠,庄凝,我们常清一说你在,齐师兄二话没说也给拒了,你倒是讲给我听听,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那是骆婷有过点意思的男性,我考虑来考虑去怎么说都不合适,一着急:"你猜。"
"我猜个头。"她没好气:"不就是他对你有想法么。"
"......"
"你还非让我这么直接的讲出来,是吧?"
"你你你怎么。"
"我我我早看出来了,你看你那次迷路我打给他,他话没说完就冲出去了,齐师兄哎,平常他哪会那样。"她说,语调也听不出来怎么样:"我后来问他,他很直接的就承认了--庄小凝你个白痴,除了你谁都知道。"
今天是怎么搞的,每个人都来给我摆事实讲道理。
"对啊,我不知道,现在特别不愿意考虑这些,挺累的。"我说:"我还是忙事业吧。"
她隔了几秒道:"庄凝你诚实的告诉我,你是真的反感他呢,还是......你就跟我讲讲吧,反正人家都说过,他对你没兴趣了,你讲什么都没关系了。"
我趴在桌子上,想了一想。
第一次见到他,他苍白疲倦的面容,后来再遇上,他意气奋发的模样,一回又一回,不期而至、争执和偶尔合作,每次见面彼此似乎都不很愉快,但又有奇异的新鲜感。
"反感肯定不算。"我斟字酌句地说:"不算吧。"
他吻我,我真的非常愤怒么?也谈不上。
"不过我可能一直表现的都讨厌他,因为我意识里有抗拒。"
"我抗拒,主要是因为,嗯,我觉得呢,他跟我有些地方很像,有些我不喜欢自己的地方,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是的,此外,还有我女性的虚荣心。"他的确也很优秀,其实我对他印象蛮好的,个别时候还有点动心。"
比如他拿药给我,比如他牵我过马路,比如他做的蕉香海鲜卷。
"呃,说动心也......算了,反正跟你瞎聊呗,就算是动心吧,只是......"
只是,齐享再优秀,世上还有比他好的,条件这种东西,是没有止境的。
但沈思博只有一个,那种感情再也不会有,于是我暂时谁都不想要。
我剖析到这里,才发现那边没声儿了,似乎骆婷丢下电话跑掉了。
"喂?喂?人呢?"
"庄凝,你讲得太好了。"骆婷狡黠的语调:"当事人正开车呢,要不我把扬声器关掉,你再接着跟他说吧。"
"骆骆骆......"
"哦,也没有必要了,我们就在你楼底下。"她幸灾乐祸地笑:"让你什么都不跟我交代,庄小凝,你活该。"
我活该,我遇人不淑。
我跳起来就往电梯那儿奔,一路上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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