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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染三河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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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吉海两天没去上班,他跟袁波书记请了病假。
书房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实,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一层烟。透过烟雾,可以看到孙吉海那张阴沉的脸。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动笔砚了,铺开的宣纸,仿佛板着面孔反问他:为什么不提笔?那几支一生都舍不得丢下的狼毫,此时也具有了另一种意味,仿佛被主人狠心地抛弃,又像是决意要跟主人同生死、共患难,这在主人眼里,忽儿间便有了难舍难分的柔情。
的确,孙吉海舍不下这些,每每遇到难以决断的事,他便把自己关在里面,书房能给他灵感,给他安全感。抚摸着笔砚,他的心情会好起来,他会不知不觉走出纷扰繁杂的现实世界,沉浸到他渴望的那一片宁静中去。
然而这次,孙吉海找不到灵感,连安全感也被佟副书记彻底击碎。
其实佟副书记不跟他谈,他自己也可能要做出一种决断。半月前,他就毫不保留地将心迹坦露给二公子,说坦露也许不妥,但最初他的确是想跟二公子好好谈谈的,这么些年,给他们父子做奴做仆应该够了吧,不应该再把他绑到绳索上,他想自由,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想让自己给自己做把主。没想二公子根本不答应,这才让谈话的气氛变了样。
二公子是悄悄来到三河的,给他打电话时,人已到了南湖公园十八号。同来的还有那个女人,他们的来去无踪让孙吉海更感到事情的严重。所以二公子一张口,要求他想办法掐断三河跟他们父子之间的一切联系时,他便知道这对父子遇到了过不去的坎。换上平日,二公子的张狂远在他爹之上,这是一伙眼睛里从来没有别人的狂傲之徒。当初他爹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居然连一声叔都不叫,可见他多么目中无人!
其实二公子并非排行老二,他爹就他这么一根独苗。此雅号是跟省城的大公子对着叫的,大公子雄霸省城时,二公子还在江湖外面转圈,这家伙野心大,又狠,几年功夫,便闯荡出一片天地,敢跟大公子叫板了。那时大公子的爹是省里一号人物,自然牛气得不成,两人为此展开过不少血斗。直到去年,大公子的爹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局势才开始向他这边倒。眼下,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公子。
孙吉海一直搞不懂,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为啥还要利欲熏心,还要冒这大的风险去干天理不容的事?有次他跟二公子问过这话题,你猜他咋说?
“嘿嘿,很多事是上瘾的,就跟抽大烟一样,要么你压根甭干,一干你就甭想再收手。”
孙吉海还是不解,二公子竟瞪住他说:“你为什么那么看重自己的前程,难道你还不知足?”见孙吉海皱眉,他笑着道,“这跟你做官一个道理啊,你们哪一位又愿意原地踏步走?”
欲望,孙吉海相信是欲望改变了人,也改变了世界,包括他自己。如果能重来,他宁愿守在吴水,哪怕做一个乡官也好。但是能重来吗?二公子显然没有太多的时间,他紧逼住他道:“眼下你必须站出来,是你没把三河的事弄好,你得负责。”
这话带着很重的威胁。孙吉海明白,所谓的掐断纯粹是二公子自欺欺人的一种说法,能掐得断?长达二十年织起的网,说掐就掐了?这话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二公子是让事情到他孙吉海这儿为止,站出来便是替他们父子站出来,抵挡住一切。
二公子接着说:“风波平息后,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官复原职,不,还是那句话,三河会是你的。”
终于说实话了,他不是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实说吗?他不是一直说他爹在省城很撑得住吗?其实老大至今不肯到三河来,就已经透出信息,他在那边的位子岌岌可危,自己还朝不保夕呢!
他算是遇到了对手,姓佟的真是不一般啊,能搬倒他,能让这对父子感到危机,容易吗?
孙吉海长吁一口气。
接下来,该是他向二公子表明立场的时候,他放松了一下,平静自如地说:“你们的屁股还是你们擦吧,我怕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份闲心。”
这句话在肚里困了多少年,终于能说出了。
孙吉海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恨。
“你想倒戈?”二公子突然瞪住他,惊得从椅子上立起来。
“别忘了你是怎么一步步上来的,也别忘了你从我们这里拿的好处。”二公子有点语无伦次,更有点词穷。
孙吉海嘿嘿一笑:“我啥也没忘,这些我都想清楚了,还有什么没提醒的,请你一并说出来。”
“你?”二公子凶相毕露,险些动手。
还是女人有耐心,不动声色地往孙吉海眼前一站,孙吉海发现,女人这次来显得格外妖冶,黑色皮靴配上紧身长裤,透出十二分的野性,高耸的胸脯一鼓一鼓,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见孙吉海盯住她,女人眉毛一挑,涂着紫黑色唇膏的嘴唇轻轻一启:“孙书记,官你可以不要,钱你也可以不在乎,至少命你还是要的吧?”
“什么意思?”孙吉海猛打一个哆嗦。
女人轻轻一笑,露出两个性感的酒窝:“你可别忘了,车光远是怎么进去的,要不要我把你跟汤萍之间不可告人的那些事儿说出来?”
“你?”
轮到孙吉海震惊了。
“别激动,孙书记,你也当过政法书记,应该知道陷害别人该定什么罪,那可是堂堂的政法书记,佟某人的红人。如果这条还不能让你清醒,那就再加一条,李三慢几次险些死掉,据我掌握,跟监狱里边打招呼的,可不光童百山他们。”
没等女人说完,孙吉海的身子已重重倒在沙发上。
该死的女人!这些事她怎么知道!
孙吉海一直以为,关于车光远那件事儿,除了汤萍和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车光远还未向他们发难之前,出过一档子事。三河有家国企改制,改到中间改不下去。市上打算将它卖了,买主都已谈好。这事本不归车光远管,没想常委会上,车光远突然拿这事跟主管工业的副书记较起劲来。怒道:“不能打着改制的旗号分光吃尽,这是典型的国有资产流失,比贪污更严重。”就因这句话,那家企业的出售被迫停下来。几个月后,也就是车光远明打明跟他们挑起战争以后,汤萍突然带着买主来找他,买主是位南方老板,以前也跟他打过交道,但他对这人没啥好感。碍于汤萍,还是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南方老板无意中透出要给车光远表示一下的意思,请他做个引见。他装做无意地说:“引见什么,他门都不出,把自己锁在宾馆,生怕一出门就会腐败。”
饭后,他料定对方会去送礼,便装做闲转悠,来到车光远居住的宾馆。门开着一道缝,正欲举手敲门时,他忽然多了个心眼,轻轻一推径直闯了进去。屋里的景致把三个人都吓坏了,茶几上堆着一大捆钱,足有五十万。送礼的不是南方老板,而是一同陪他吃饭的秘书,一位很妖冶很性感的南方女人,年龄大约二十出头。可能是双方推搡的缘故,车光远的手跟性感女人的手还拉在一起,见他进来,车光远慌乱中想丢手,已经由不得他了。女人看了一眼孙吉海,猛一下撕开自己本来就开得很低的上衣,露出粉红的半片子胸,胸罩带子都弄掉了。孙吉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女人尖声道:“车书记,你别这样啊,让人看见……”
面对尴尬万分的车光远,他轻轻叹口气,啥也没说,门一关,出了屋子。
后来是他暗中出力将那家国企以零资产卖给了南方人。当然,他没要对方任何好处,他难道是为了好处才要做这些的吗?
车光远死咬住他们不放时,一封检举信飞到了省纪委,信中详细披露了那家国企出售的过程,当然,关键人物始终是车光远。老大暗中用力,省纪委很快派人调查。南方老板一口咬定分两次送了一百万,而且车光远还在办公室对他的女秘书强行无礼。调查到他这儿,他没说一百万也没说五十万,只说茶几上堆满了钱。至于女秘书,他实事求是道,衣领是畅开的,很不成体统。
这事是他跟汤萍之间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从未明示过什么,后来也绝无提起。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会知道?
如果说他这辈子主动做过什么没良心的事的话,这算是头一件,也是最让他睡不着觉的一件。
孙吉海终于明白,老大父子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枪口上推。
他啪地扔掉手中的香烟。
佟副书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老孙,省委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相信你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选择什么,做何选择?到现在还能怎么选择!
童小牛再次将季小菲堵到家里。
这次是他尾随季小菲,季小菲刚打开门,他便扑了进来。
“你个流氓,你个无赖,滚!”季小菲边骂边往后缩。
“滚,你让我往哪儿滚?”童小牛一把撕住季小菲,“你给我坐下!”
季小菲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嘴咧了下,想骂,猛看见童小牛亮出了匕首。
“你想干什么?”季小菲吓得往后缩。童小牛阴笑一声:“不干什么,跟你打听件事儿。”
“休想!”
“先别嘴硬,如果你能硬得过刀子,刻你狠。”说着,他逼向季小菲。季小菲让他逼到了电视柜前,身子往后倒,童小牛趁势将半个身子压季小菲身上,匕首在季小菲眼前晃来晃去。
“你……你走开!”季小菲真是欲哭无泪,后悔没听小田的话。小田让她最近别回家,或者干脆住他那儿。她心里记恨着照片的事,一直不肯原谅秘书小田。
“想让我走开,没那么容易。”童小牛边说边用匕首挑开季小菲衣服,一层层的,很快挑到了最里面,季小菲饱满欲滴的双乳眼看要裸露出来,她急了,声音哆嗦着说:“童小牛,你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我童小牛早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童小牛嘿嘿笑着,一只手在季小脸上摩挲。见季小菲死命地挣扎,猛一下拧住季小菲的脸说:“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他们调查到我什么?”
季小菲咬住嘴唇,眼里是恨、是怒、是怨、是无奈。
“不说是不?”童小牛突然将刀伸向季小菲腰际处,膝盖猛地顶住季小菲下体。“信不信,老子把你扒光了!”
季小菲挣扎不得,后背支在电视机上,硌得生疼,两条胳膊被童小牛反剪着,能动的除了眼球再就是嘴。
“说不说?”童小牛又喝了一声,说着,刀子已穿进季小菲裤带,只要他的手一用劲,季小菲可真就让他扒光了。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童小牛腾出手,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里说:“童哥,发现刘冬的踪迹。”
“在哪儿?”童小牛厉声问道。
“乡巴佬吃饭。”对方声音有点紧。童小牛松开季小菲:“今天便宜了你,等老子收拾完刘冬,再来找你。”说着话他人已到楼下。
季小菲从惊恐中缓过神,赶忙给李春江打电话,谁知连拨几遍,李春江的手机无法接通,季小菲又急又屈,眼里的泪在翻滚儿,随后她将电话打给老曾,老曾说他正跟刘冬吃饭,就等着他来呢。
季小菲忽然就软倒在地。
童小牛开车往乡巴佬去,半路上被他父亲童百山拦住了。童百山恶恨恨道:“你还想干啥,知不知道他跟谁在一起?”
一回到百山集团,童百山的骂就劈头盖脸泄下来。“你当你是公安局长,想收拾谁就收拾谁?眼下啥时候,人家正张开口袋等你钻呢,你倒好,睁着双眼就往里扑,肩膀上长个头干啥用?”
童小牛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早干什么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听进去一次没?”
童小牛让他父亲骂得不敢犟嘴了,刘冬的事,童百山提一次骂一次,骂得他耳朵都要烂,心里暗暗发毒誓,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奸细。
“你刚才是不是又去找季小菲?”童百山看儿子低着头不吭气,忽然问。
童小牛没有吱声。他实在想不明白,为啥童百山一直警告他不要找季小菲,难道一个小记者就那么可怕?
“死不悔改的东西,你要是再敢找她,我先把你手的剁了!”童百山看上去比刚才更加发怒,一提季小菲,他的声音准高。
骂归骂,毕竟是父子,况且眼下也不是斗气的时候,父子俩联手还对付不过来呢,还真能闹翻?
消了一会儿气,童百山跟儿子叮嘱道:“晚上你跟老黑去见小四儿,记住了,话软事硬,如果他真敢撕破脸,就让他走不出三河。”
一听让他去见小四儿,童小牛的斗志又上来了。
前段日子,小四儿突然失了踪,童百山百般打听,还是不得消息,没想二公子走了没几天,小四儿又现了身,而且一回来就跟他较劲。童百山真是让这小子烦透了,如果他再敢张牙舞爪,他真会送他上西天。
晚上八点,童小牛跟副总老黑准时出现在小四儿面前,小四儿照样人五人六,门口站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又护着两个。童小牛恨恨剜一眼铁手:“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一天有你好瞧!”
“坐吧,童大少爷。”小四儿指指沙发,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让童小牛不可忍受。铁手冷着面孔,给他们一人递上一罐饮料。
“不用了,有啥话请直讲。”童小牛摆摆手,拒绝了铁手。
“好,我也不多废话,货呢?”
“啥货?”童小牛一愣。
“啥货?童大少爷,你是盐吃多了还是醋吃多了,不会说不知道吧?”
“四哥,你还是把话讲明白点,我童家欠了你什么,是命还是钱?”
“童小牛,你太张狂了!”小四儿猛一拍桌子,铁手立马逼过来,眼里射出寒光。副总老黑吓得往后缩,童小牛恶恨恨瞪他一眼,挺起脖子说:“怎么,想在这儿动手?”
“我再问一遍,货呢?”小四儿眼里已多出一样东西。
“不知道!”童小牛一字一顿地说。
啪!小四儿摔了杯子。没等童小牛做任何反应,铁手双手已卡住了童小牛脖子。副总老黑让另一名保镖逼到沙发角上,腿都软了。
“说还是不说?”小四儿这才提着一把刀,就跟童小牛逼季小菲那样逼过来。
“你别乱来。”童小牛慌了。他再狠,还是没四哥狠,四哥的狠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当年他当着老大面,把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拜把子兄弟脚筋给挑断;为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他拿钉子钉进泄密者的舌头。这些,都是道上的兄弟闻之丧胆的传闻。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小四儿此时已不像是拿童小牛开心,他的手已伸向童小牛的嘴巴,若不是副总老黑抢前面说出一句话,怕是童小牛的舌头当下就要掉下一块来。
副总老黑猴急地喊:“货不在三河。”
“在哪儿?”小四儿猛地转向副总老黑。
“在……在乡下,他们查得紧,只好……转到乡下。”
“那我问你,姓童的是不是想吞了这批货?”小四儿的刀在副总老黑眼前一晃一晃,副总老黑气都接不上了。
“不……不敢,只是风声紧,不敢往外转移。”
“那好,回去告诉姓童的,明天等我电话,到时要是见不到货,我连他一块收拾!”
说完,铁手像拎小鸡似的,将童小牛拎到了门外。副总老黑出了门,顿觉档里一片湿,低头一看,才知刚才尿了裤子。
消息很快传到李春江这儿。李春江知道,小四儿要的货,正是原来两间小库房放的东西。根据刘冬摸到的情况和童三铁的交待,两间小库房是童百山专门用来藏匿二公子和袁小安的神秘货物的,一人一间。正是因为百山集团在三河市的特殊地位,他们才敢放心将东西放在这。上次袁小安来,很可能已将他的货转移出去,至于二公子的,说不定是童百山真动了歪心。
李春江立刻吩咐老曾和老陈做好准备,一旦小四儿找童百山要货,将他们来个人赃俱获。
第二天,老曾安插进去的内线一天没有消息,李春江等了一天,心里很是纳闷,难道小四儿改变了主意?
2
刘冬是在一个叫陈家堡的村子里跟独狼交上手的。跟踪中,刘冬发现独狼隔段时间就要往陈家堡跑一趟,心里起了疑惑,随后他便调查到,独狼原是私生子,母亲生下他后将他丢弃在汽车站,被进城赶集的五羊婆捡到。五羊婆是陈家堡辈份最高的老人,男人死得早,将她孤零零留在世上,老人先后收养了两个孤儿,一个是独狼,另一个就是乌鸦。也许是天意,两个小家伙自小感情就很好,跟亲兄弟一样。只是,两个人的性子都比别人家的孩子野,胆子也贼大,独狼十八岁那年,因为村里一个老光棍骂他野种,一锨下去差点砍掉老光棍的耳朵,不过他还是把老光棍打得住了两年院,打断了两根肋骨,牙全给打没了。独狼以重伤害罪进了监狱,判了十年。正是在狱中,独狼跟二公子的人有了联系。二公子听说他在狱中沉默寡语,做起事来却狠,而且最大的优点是讲义气,对他很是垂青,通过关系很快将他的刑期减了又减,独狼只蹲了五年,便被释放。出来后他便跟着二公子,算是二公子最忠实最可靠的帮凶。二公子跟袁小安有了过节后,为控制袁小安,二公子巧施苦肉计,将独狼倒戈到袁小安手下,表面是给袁小安当助手,其实是帮二公子盯袁小安。不过独狼自己做人很有准则,没像二公子想的那样事事向他报告,相反,随着跟袁小安在一起的日子增加,他却忠心耿耿为袁小安卖起命来。
这事令二公子很恼火,却没有办法。独狼在道上以冷面客著称,轻易不攻击别人,若是谁找他的茬,再硬的对手他也不怕。加上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背叛过二公子什么,二公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给袁小安卖命。
这天刘冬一路尾随独狼,进了陈家堡。独狼总是选在夜里十一点后摸进村子,这跟他喜欢走夜路有关,白日的独狼很少做事。刘冬跟踪独狼,一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这天就出了事。两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前一后来到五羊婆门前,就在独狼伸手敲门的一刻,这小子猛然一个转身,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刘冬。刘冬太过大意,没想到自己早被独狼发现。独狼这天是有意要将他引出身的,他装模作样敲门的时候,手里已握紧了匕首。刘冬躲闪不及,脖子让独狼划了一下。独狼试图卡住他喉咙时,刘冬一个倒取虎心,左腿扫向独狼的脸,右脚狠狠地踹向他裆部,独狼躲避的空儿,刘冬的铁掌已到了,只听得独狼哎呀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独狼再想反扑,双手已被铐了起来。
刘冬抹把血,还好,划得不深。独狼阴恨恨道:“刘冬,你果然是条子。”
“起来!”刘冬一把提起独狼。两个人的打斗声惊动了五羊婆,刘冬刚把独狼铐好,院门吱呀一声,门缝里探出五羊婆的身子。刘冬眼疾手快,一把将独狼推到暗处,转身跟五羊婆说:“对不起啊,老婆婆,我走错门了,刘二爷家是在南头吧?”五羊婆怪怪地盯了刘冬一眼,像是要往外走,刘冬赶忙说:“五羊婆,我是刘二爷的外甥,三里堡的强娃。”五羊婆哦了一声,埋汰道:“自个舅舅家也找不到,强娃你挣大钱了吧。”说着,关了门,进去了。
独狼站起时,眼里就对刘冬有了一层感激。
他真怕让五羊婆看到这一幕。
刘冬将独狼带到一个秘密地方,他并没打算将独狼交给李春江。刘冬有自己的想法,眼下袁小安跟二公子的犯罪证据掌握得还不是太多,尤其毒品交易,省城警方一直摸不到线索,他想借助独狼,引蛇出洞。没想独狼听了一半,便狠毒地道:“姓刘的,你休想,我独狼向来不做背信弃义的事。”
“背信弃义?”刘冬略带嘲笑地盯住独狼,有意识地说,“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对你呢,知不知道他们背后做了些什么?”
“这事不用你管!”毒狼的声音充满了野性的固执。这个顽冥不化的男人,自小便受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教育,他心里,除了感恩,没有第二个词。他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两个人:一个,是艰难抚养他长大的五羊婆;另一个,便是将他从监狱捞出的二公子。至于袁小安,他后来是这么说的:“我崇拜他,袁哥身上有魔力,都说袁哥是靠他叔起家的,屁,他叔帮过他个啥?真正的白手起家,二公子是啥人,他能在二公子眼皮下干成那么大事,了不起,跟着他,值!”
刘冬见独狼还这么顽固,索性挑明了说:“你个蠢猪,让人卖了都不知道,乌鸦咋死的,是让他们逼着跳楼的!我看到头来你跟乌鸦一个下场。”“你放屁!”独狼突然红了眼,好像面对的不是审讯他的警察,而是那些把事办砸还要拿谎话蒙他的手下。
“独狼!”刘冬抬高声音,“你清醒点好不,不要以为谁都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我是念你还有点孝心,算个人,才拉你一把的。要是把你交到三河公安手里,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吗?”
独狼毫无惧色道:“不就一死吗,有啥怕的,少拿这些吓唬我。”
“你个糊涂鬼,你死了当然不亏,死十次都活该,五羊婆呢,她都六十四了,难道你忍心让她给你送终?”
独狼突然垂下头,眼里,泛起另一种东西。
“还有你可怜的弟弟,难道你真相信他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死的?笨啊,原以为你是聪明人,看来,你脑子里尽是浆糊!”
“你——?”独狼头次结巴了,张望着刘冬,眼神真有些恍惚。
刘冬趁势将二公子逼童百山害死乌鸦的事实告诉了独狼。
原来,独狼到二公子手下做事后,五羊婆将乌鸦也送出贫穷的陈家堡,让他跟着哥哥找口容易饭吃。独狼绝不允许跟他相依为命在苦难中长大的弟弟也踩上这条道,暗中通过关系,将乌鸦安排到一家宾馆当保安。谁知乌鸦不争气,沾上了偷的毛病,先后将宾馆客人的五部手机还有六万多现金偷走。事发后乌鸦被送进监狱,判了三年,本来关在省城二监,是二公子拖关系将他转到吴水三监,也是老法子,乌鸦只关了两年,便被释放,一出来,便成了范大杆子的手下。有次范大杆子往童百山小库房放货,让乌鸦望风。乌鸦虽是跟了范大杆子,但从不知道范大杆子干的是贩毒的勾当。那天他多了个心眼,偷偷跑库房门前偷听,结果知道了真相。乌鸦吓坏了,他虽是爱贪点小便宜,但干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贩毒这种杀头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乌鸦拔腿就跑,再也不敢跟着范大杆子享福了。脚步声惊动了范大杆子跟童百山,追出来后,一看是乌鸦,两人心里便明白了。
当夜,乌鸦被捆绑起来,本来范大杆子是想放他一马的,只要他下死心继续跟他干,范大杆子还是很喜欢他的,毕竟这家伙人机灵,又会察言观色,还特会侍候人,范大杆子有点舍不得他。谁知连问几遍,乌鸦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也不答应继续干。
事儿报告到二公子那里,二公子想了想,说:“让他去吧,不过要做得干净,不能让独狼怀疑。”
那天,童百山将乌鸦身上的绳子解开,赏了他一碟子卤肉,半瓶酒。吃饱喝足后,将他带到一家刚刚封了顶的楼上,最后问他一句:“是干还是走?”乌鸦借着酒劲,理直气壮说:“走。”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黑影从楼顶冒出来,一步步逼向乌鸦,乌鸦一看不妙,想夺路而逃,可这时哪还有路,如果说有,也是童百山早就给他想好的一条路:跳楼!
乌鸦果然跳了楼。这小子,宁肯死也不愿跟着贩毒,可见他还是有点血性的。只是这血性用错了地方,可惜了。
独狼的头沉沉垂下去,脸上充斥着紫血。刘冬的话打碎了他的世界。的确,他从没怀疑过弟弟的死,二公子告诉他弟弟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下楼,没拉到医院就死了。他信。他怎能不信呢?难道二公子会骗他?
半天后,他疯狂地吼了一声:“不——”
李欣然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将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写了出来。之所以选择写,而不是说,是他不想在回忆的时候让人打断。回忆对于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一种福,更是一种痛,生在吴水老山沟的李欣然在回忆中却感受到另一种揪心。他这辈子,辉煌过、霸道过,虽说风里浪里的,却也体体面面活过不少日子,但现在,他却想不起那些辉煌,想不起那些体面。能想起的,除了在老大父子面前的下作、胆战心惊,再就是他跟刘玉英的爱。
他爱过。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李欣然终于醒悟,自己爱过。爱得那么深切,那么刻骨,那么值得追忆。爱毕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任何人都不想放弃。可是他放弃了。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做梦都想,可怎么又放弃了呢?李欣然好恍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他发自内心地写道:“人其实是个物件,看你把他摆到啥地方,摆到庙里他能成佛,摆到阎王殿他会成鬼,摆到屠案上,他便成了血淋淋的工具。”
“我不知道自己是啥,如果生命真能重来一次,我宁愿呆在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庄稼。毁了儿子毁了祖宗,我这官当的,真是应验了乡下那句土话,到头来成了个驴粪蛋子。”
臭啊。
李欣然详细开了张清单,上面是老大父子交待他做过的事,他一件也没忘掉。里面竟然就有两条人命!四个案犯被他们以证据不清或其他理由擅自放掉,六名服刑犯让他们打通关节捞了出来。不只如此,在吴水很多工程项目上,他们还给童百山提供极为有力的条件,从中谋取私利达四百多万元。
“监狱是什么?”李欣然写道,“很多人眼里,它是改造人教化人的地方,是拯救人灵魂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做人的地方。可在老大父子眼里,监狱是学堂,是培训基地,是训练营,他们从里面发现‘人才’,物色对象,然后想法捞出来,让其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另一张单子上,李欣然列出一长串名字,都是经他的手培养或提拔起来的各级干部,其中一大半就在公检法队伍里。李欣然写了很多,却独独没写刘玉英。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刘玉英是他一个梦,他再也不忍打碎,就想揣着这个梦上路。
是啊,上路。
李欣然知道,那条路已摆在他面前,路尽头,是黄泉,是彻底的解脱和了结。
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悔罪书,马其鸣感慨万端,当权力演变成私欲的利器,社会秩序便会遭到无耻的践踏。罪与非罪之间,判定的标准谁说只有法律?如果执法者喜欢上罂粟,法律很可能变成另一种土壤,滋生罪恶的土壤!他拿起电话,跟佟副书记详细汇报了一切。
刚搁下电话,钟检察长跟高检他们走了进来,钟检察长面带喜色地说向本贵的事情基本调查清了,除了他在批捕与起诉上做下不少猫腻,还发现他不少经济问题,受贿至少在四十万以上。向本贵的情妇不是别人,正是童百山的表妹,突破口正是从她身上打开的。
“现在怎么办?”钟检请示道。
“马上拘捕向本贵!另外,检察院内部凡是涉嫌进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马其鸣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这个时候,稍微的迟疑都会带来后患,是该到出重拳的时候了。
这一天,三河市又经受了一次大地震,据事后汇报的数字,检察院和法院共有十六人被带了进去。
一场小雨无声地浸润了大地,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寒意已从北部的腾格里大漠袭来,用不了几天,雪就要落下了。
马其鸣淋着细雨,再次来到吴水,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苏紫。
苏紫比以前瘦了、黑了,比之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告状的女人,眼前的苏紫似乎文静些、柔弱些。见马其鸣进来,也不搭话,也不让座,只顾低住头绕毛线。她婆婆怕马其鸣多心,忙解释道:“这娃,打医院出来就成了这样子,整天拿着那团毛线,绕啁绕的,也不知她绕个啥。”马其鸣哦了一声,目光不由地落到毛线上。一团红色毛绒线,就像一个魔方,困住了这个一脸心事的女人。她的手指像纺车一样灵巧地变动着,不大功夫,便将左手的毛线团绕到了右手上,望着同样大小的毛线团,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张开双臂,用牙齿咬住线头,想把它再绕到左手上。
马其鸣静静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
苏紫婆婆为他沏杯水,看他一脸严肃,怯怯问:“你……不会是来查那事儿的吧?”
“啥事儿?”马其鸣不解,目光疑惑地望住苏紫婆婆。
苏紫婆婆像是自言自语:“都说我儿是郑源害的,我就是搞不懂,那么好个人,也会害人?”见马其鸣没响应,苏紫婆婆忽然问,“同志,你说会不会真是他撞了人,让我儿子顶罪?”
马其鸣赶忙摇头:“婆婆你别乱猜,这事儿没查清前,谁也不敢乱讲的。”
“不敢乱讲?这都嚷成风了,巷子里的小娃娃都知晓,你还说不敢乱讲?”苏紫婆婆有点生气了,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想听的话。
马其鸣陪着小心说;“婆婆,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你儿子的事,上面正在查。”
“查个屁!”苏紫婆婆恨恨道。“上面?你们有几个上面?等查出来,我们这个家就没了!”说完,咚地放下刚提起的暖瓶,转过身子抹泪去了。
马其鸣想安慰,却不知说啥。
一直困在毛线里的苏紫突然抬起头:“不是他,绝不是他,你们不要乱说,我不信,不信。”
她的身子随着声音抖起来,双手发着更猛的颤,绕了一半的毛线腾地落地,像个皮球一样滚到了马其鸣脚下,而另一头,还纠缠在她胳膊上。见儿媳又发癫,婆婆忙说:“没乱说,谁也没乱说,谁也没乱说,不是他,没人说是他,你好好绕毛线,听话,啊——”
“不是他!不会是他!”苏紫突然起身,扑向马其鸣:“你说,他会不会干这事,会不会啊?”
马其鸣紧张得想躲开,苏紫却牢牢抓住他,声音沙哑地一遍遍问。马其鸣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正无措时,苏紫突然给他跪下了。
“你是不是官,是不是警察,你要帮我,要抓到凶手,我要凶手,我要——”
3
桃子出事了。
马其鸣跟袁波书记正在激烈争论郑源的事,突然接到李春江电话,说是桃子死了。
案是李钰那个叫小彬的助手报的。这天下午,小彬抽空又来到桃子家,这段日子,只要有时间,他就往桃子这儿跑。桃子是他表姨,又是她私底下把他推荐给李春江,心底里他是很感激这份情的。
小彬敲门进来时,桃子像是要出门,她的神色很异常,风衣扣子系错了都没发现。小彬故做轻松,说:“表姨啥事儿这么紧,看你,扣子都没系对地方。”桃子脸一红,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整装去了。
小彬心里涌出一股不祥,其实这种不祥早就有了,只是从没这么强烈。表姨一向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要不是遇啥紧迫事儿,绝不会粗心到这程度。再说她提的那个包,小彬像是从没见过,比平日提的要大,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这更不符合表姨的习性。小姨是个在包上很讲究的女人,这点上小彬记忆犹为深刻。刚到李钰手下,他曾给表姨买过一个包,是在省城名牌店买的,花了他半月的工资。谁知桃子拿手里一看,便说这包大俗,没一点个性,弄得小彬当时很尴尬,六百多块钱的包她一次也没提过。
桃子整好衣衫走出来,问小彬:“有事?”小彬说:“没事,路过这儿,上来看看你。”
桃子显得很不自在,站在那里,不知道言说什么好。很明显,她急着要出门,小彬却故意赖在那里,装做反应不过来。其实小彬有自己的想法,自从负责康永胜的案子后,他心里一直替桃子担心,但又受纪律约束,不能把实情告诉桃子。这段时间,他暗中调查,终于查到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这家伙现在牛得很,穿几千块钱的西装,抽中华烟,整天不是出入酒楼就是在夜总会厮混。小彬找到这阵子跟黄大伍关系很密的坐台小姐芳芳,从她口中知道黄大伍敲诈过桃子,而且不只一次。听芳芳的口气,黄大伍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桃子,他曾跟芳芳说:“这么好的一棵摇钱树,老子能丢开?”芳芳还说,黄大伍垂涎桃子的美色,她们做那事的时候,就听黄大伍喊出过桃子的名字。黄大伍不止一次说,能尝尝县委书记老婆的滋味,这辈子也值。
小彬担忧,桃子会不会为了郑源,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他很想跟桃子暗示一下,马其鸣已经在着手调查此案,弄不好,郑源真会翻船,到那时,桃子可是人财两空。
见小彬磨蹭着不走,桃子说:“你先看会儿电视,我跟同事约好了出去,不能让她等太久。”
小彬不能再赖下去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说我也要回去了,晚上还要值班。
小彬在楼下一直看着桃子上了车,才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是纪律要紧还是表姨要紧?
桃子果然是去见黄大伍。而且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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